第四十五章在意
耳邊的聲音時斷時續,像是隔著一層水幕傳來。夏夏迷迷糊糊地縮在床上,睫毛微微顫動。 腦子昏沉沉的,分不清是昨晚的余痛,還是身體發出的求救信號。 門外隱約傳來一聲低啞的問話:“周小姐醒了嗎?”熟悉的嗓音,略帶沙啞,是阿耀。 夏夏費力地睜開眼,窗外的光線比剛才亮了些,細碎的塵埃在空中飄浮,落在床單上斑駁的血跡旁。 有人敲了敲門,隨即輕輕推開。 進來的是一名酒店服務員,穿著熨帖干凈的制服,抱著一套整潔的衣服。 對方沒有多看她,只是低著頭,動作恭敬地把衣服放在床頭,低聲說道:“請周小姐換好衣服,稍后有人來接您?!?/br> 聲音客氣得體,卻又無比疏離,仿佛發生在這佛家圣地里的所有齷齪與屈辱,都不存在一般。 夏夏指尖發涼,幾乎是本能地把被子拉高,擋住自己赤裸的身體。 等服務員退下,她才慢慢挪動僵硬的身體,靠著床頭坐起。 那套衣服是新的,包裝袋上還有封條——一條簡單的白色連衣裙,和她來的時候穿的那件很像,外加一件薄外套,和一雙平底鞋。 衣料柔軟,帶著洗滌劑干凈溫柔的味道,跟房間里彌漫著的曖昧煙味格格不入。 夏夏手指發抖地拿起裙子,一點點換上。每一個動作都艱難得像在剜自己的骨頭。 裙擺落下,遮住了青紫的膝蓋和細細的傷痕。她穿好鞋子,抓著那只已經破舊的小挎包,低著頭走到門口。 門外,阿耀靠在走廊的墻邊,看到她出來,只是淡淡點了下頭:“走吧?!?/br> 夏夏看著他,眼底浮上一層水霧。給宋書宇送鋼筆的事情,只有阿耀知道,她以為阿耀會幫自己保密的。 周夏夏咬了咬牙,跟在他身后,一步步沿著長廊往門外走去。 外面是一片光亮,和佛寺酒店內的昏暗氣氛大相徑庭,光太刺眼了,她幾乎是本能地側了側身,抬手擋了擋。 一片陰影覆來,阿耀撐起了手中的一把博桑傘,有一種清雅的味道,卷著一股淡淡的竹香。 傘面很大,彩傘如花,圖紋是一條盤曲蜿蜒,鱗片細膩且華麗的七頭那伽蛇,在烈日下撐著,能感覺到下面明顯涼快一些。 “謝謝?!?/br> 夏夏視線被遮了大半,一時看不清路,指尖緊緊攥住了阿耀的衣角。 園外的司機早已提前等候,阿耀遮著一身異樣的周夏夏緩緩坐進那輛黑色轎車,自己則收了傘坐到前排副駕。 也許……阿耀也是被周寅坤逼迫才出賣了自己……那個爛人最擅長欺負人,阿偉哥哥如此,自己如此,所以肯定也威脅了阿耀。 周夏夏暗暗想了想,現在上了車,還不知道要去哪,但阿耀是她的朋友,和他在一起也會有點安心。 周夏夏的視線追隨著逐漸變小的佛塔,至少這里,她終于能離開了。 “你忘了東西?”阿耀見夏夏一直扭著頭往回看,立刻讓司機把車調頭要回去。 “沒?!毕南霓D回身子輕輕地回答。 車子駛出山林,路過了一片鬧市區,隨即又駛入另一片山林,車窗外的風景飛快掠過,大片大片的綠意鋪展開來。 直到車子駛上一段蜿蜒的小路,周圍安靜得只能聽到輪胎壓過碎石的聲音。 前方出現了一處低調又隱蔽的宅邸,墨綠色高墻包圍著,看不見里面的景致,只能透過鏤空鐵門隱約瞥見庭院里種著繁密的熱帶植物,綠意森森,像是天然的屏障。 車緩緩停下。 阿耀下車,撐開那把熟悉的博桑傘,又回到后座拉開門。 夏夏攥緊小包,低頭踩著碎石小路,跟在他身后走進了那座宅子。 一進門,一群穿著統一制服的人便站成一排,清一色都是女傭,低頭鞠躬:“周小姐好?!?/br> 夏夏怔了一下,全是沒見過的生面孔,本能地攥緊衣角,手心很快被汗水浸濕。 也不算全都是生面孔,有一個人她看著眼熟,因為只有她穿著印有傳統圖騰邊線的米色制服,頭發盤得很緊,腰板依舊筆直。 “夏夏,”是營養師敏拉,她依舊笑著,像是全然沒有察覺到她的不同,繼續說道:“周先生說,他最近要在這邊忙幾天,期間可能很少回來,所以讓我們全力配合您的生活需要。有任何不適,都可以隨時告訴我?!?/br> 她話音剛落,旁邊幾位傭人也再次低頭鞠躬,齊聲道:“周小姐好?!眲幼髡R劃一,像是早已演練過無數次。 夏夏僵硬地點了點頭,像是一個完全被裹挾進這座宅子的小動物,不敢出聲,也無處可逃。 阿耀在旁邊靜靜站著,待這些人行完禮,才開口補充: “這里是坤哥在清邁的私人住宅?!?/br> 他頓了頓,補充得很簡短,卻也足夠清晰:“他這幾天要處理些事情,暫時讓你住在這里,等忙完了,再送你回學校?!?/br> 夏夏咬了咬牙,低頭應了一聲:“……知道了?!?/br> 周圍的人群很快散開,只剩下營養師敏拉領著她,沿著走廊往里走。 走廊兩側是落地窗,能看到外面茂密的花園,陽光被大片綠色遮蔽,只留下斑駁陸離的光點灑在地面。 “您的房間在三樓,周先生特意吩咐過,保證安靜、舒適。如果需要什么,可以隨時按鈴叫人?!?/br> 夏夏低著頭,一聲不吭地跟著。 一扇古色古香的木門被推開—— 房間里鋪著淺色的木地板,床上是干凈整齊的白色床品,窗簾是淺淺的米綠色,一切都清爽得讓人心里發慌。 桌上擺著新文具,衣櫥里女孩的衣服也整整齊齊。 她站在門口,沒有立刻進去。 敏拉還在溫聲細語地介紹著:“衣服和用品都是新的,都是按照您的尺寸特地挑選的,周先生還特別吩咐,要保證舒適?!?/br> 夏夏木然地聽著,什么都沒回應。 這里沒有一樣東西屬于她,她也沒帶來任何一樣東西。 爸爸生前買給她的衣服,他嫌棄太臟,直接被處理掉; 同學塞給她的那盒糖,只是一盒普通的糖,帶著稚氣和善意。雖然沒有那么神的功效,但也能帶來甜一點、輕松一點的糖,被他故意曲解; 從爺爺的骨灰、到爸爸的衣服、再到同學的糖—— 所有她在意的人,在意的東西,在這個男人面前,仿佛從來都不算什么。 他們的名字,他們的信物,他們的心意,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 從她身邊走過的人,一個又一個,帶著溫暖的、鮮活的,真實的氣息消失了,留不下一點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