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刮過光禿禿的樹枝，卷起幾片枯葉。蘇曉穗搓了搓凍得有些發紅的手，跟著教學樓里涌出的人潮。

    期末考試結束了。

    其實她不太緊張，她最怕的只是重修費，除此之外她對自己的目標也只是不掛科就好。

    經過和林微雨這段時間一起復習——雖然更多的時候是在逛街補充能量。她心里有了點底，大概……不會掛科吧？

    哪怕只是這點小小的，不確定的自信，也讓她稍微松了口氣。

    唯一讓她腳步有些滯澀的，是腰和腿深處泛起的細微酸沉。那是昨晚……或者說今天凌晨，在沉硯鐸那張寬大柔軟的床上留下的。

    只要沉硯鐸第二天輪休或工作不太忙，他總會摟著她，緊接著就是大半個夜晚的糾纏。

    天越冷，那被反復揉捏的地方，就越開始絲絲縷縷地隱隱作痛。

    但每次被沉硯鐸緊緊摟在懷里，感受著他胸膛的溫度和落在發頂的輕吻，蘇曉穗心里就涌起一種近乎眩暈的暖意。

    這種感覺，連同林微雨挽著她的胳膊時大大咧咧的親近，都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她被人關注著，被需要著，這是曾經她做夢都不敢想的奢侈。

    嘿！穗穗，考得怎么樣？林微雨的聲音帶著慣有的活力，從旁邊蹦出來，一把挽了她的胳膊。

    還、還行吧。蘇曉穗嚇了一跳，但已經稍微習慣了總是這樣的林微雨。她小聲回答，習慣性地低下頭。

    哎呀大學有啥行不行的，你就肯定掛不了科！走，反正下午沒課了，隨便逛逛去。

    林微雨拉著她，兩人在略微空曠了些的校園里漫無目的地走著。

    哎，對了，林微雨忽然側過頭，臉頰被冷風吹得紅撲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蘇曉穗，寒假你回家嗎？過年肯定得回去的吧，差不多得提前買票了。

    蘇曉穗的腳步頓了一下。寒假……過年……她才反應過來。原來時間過得這么快，已經要放寒假了。

    她腦子里一片空白，遙遠鄉下那個家，并不是一個會讓她想念的地方，家人對她在外面是死是活，似乎也并不在意。

    不回？那她去哪里？一整個寒假……難道還要厚著臉皮賴在沉硯鐸家里嗎？

    沉硯鐸對她很好，允許她隨時過去住，她也確實在那里度過了許多個夜晚。

    可那是沉硯鐸的家，不是她的。

    而且，過年……他是不是也要回他自己的家？

    我……還沒想好。她含糊地回答，你呢？要回去嗎？

    當然回啦！林微雨理所當然地點點頭，過年嘛，家里一堆事，親戚串門，煩死了但也熱鬧。還有熱飯熱菜，還能睡懶覺……不過我媽肯定又得嘮叨我……

    她們正聊著，前面拐彎處一對情侶打情罵俏的走過來，男生摟著女生的腰，女生咯咯笑著去捶他，兩人完全沒看路，直直地就撞上了走在靠外的林微雨。

    哎喲！林微雨被撞得一個趔趄。

    那對情侶只是嘻嘻哈哈地互相看了一眼，腳步都沒停，像沒看見她們似的，繼續摟抱著走遠了，連句道歉都沒有。

    走路不看路啊，撞到人了！林微雨沖著他們的背影氣呼呼地喊了一句，對方毫無反應。

    切！她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小聲詛咒道，走路不看路，祝他倆寒假異地戀…趕緊分手！

    蘇曉穗下意識地伸手扶住林微雨，但林微雨那句異地戀趕緊分手卻猝不及防地扎進了她心里最敏感的地方。

    她和沉硯鐸……當然不存在異地戀。

    她連想都不敢想這個詞?？珊佟绻娴姆珠_那么久呢？他會不會……覺得她不再有趣了？會不會習慣了沒有她的日子？

    她甚至也開始擔心，和林微雨分開一個寒假，她們之間這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來的友情，是不是也會變淡？她是不是又要失去這唯一的朋友了？

    穗穗？林微雨的聲音帶著一絲疑惑和擔憂，她察覺到了身邊好友突然的僵硬和沉默。

    她停下腳步，湊近了些看蘇曉穗低垂的臉，你怎么了？被那倆不長眼的家伙氣到了？

    蘇曉穗猛地抬起頭，對上林微雨關切的目光。那目光里純粹的擔憂讓她心頭一暖，也讓她更加自慚形穢。

    她不想讓林微雨多想，更不想暴露自己那些上不得臺面的恐慌。她深吸了一口氣：沒……沒事。就是……就是有點擔心。

    擔心考試？

    蘇曉穗搖搖頭，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不是。是……是怕我們分開一個寒假，感情……會不會也變淡了？

    林微雨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哎呀你想什么呢！咱倆初中畢業就沒見過面了，這么多年過去，現在再見面不還是好好的嗎？

    她摟緊了蘇曉穗的胳膊，語氣篤定：放心啦！寒假我們天天發消息，有空就視頻！保證回來……說不定感情更好了！

    林微雨的笑容和話語像一陣溫暖的風，她被這份直白的友情安慰到了，緊繃的身體微微放松下來，臉上也努力擠出一個小小的笑容：嗯……謝謝你，微雨。

    然而，當林微雨轉過頭繼續思索起寒假計劃時，蘇曉穗臉上的笑容卻慢慢淡了下去。

    維持人際關系……對于林微雨來說，竟然如此簡單，如此自然而然。她可以毫無負擔地表達關心，可以理直氣壯地要求道歉，可以爽朗地大笑和擁抱。

    而自己每一次靠近都帶著恐懼和討好的試探，即使是在林微雨這樣溫暖的朋友面前，她也要小心翼翼地掩藏那些見不得光的自卑和恐慌，生怕一不小心就惹人厭煩。

    林微雨說得對，她們的友情或許真的不會變淡。

    可是她和沉硯鐸之間那種脆弱又扭曲關系呢。她維持得如此辛苦，如此戰戰兢兢，卻依然沒有絲毫把握。

    —

    冰冷的鑰匙轉動鎖孔，發出輕微的咔噠聲。蘇曉穗幾乎是屏著呼吸，聽著門里的動靜。當確認只有自己開門的聲音時，她緊繃的肩膀才微微放松下來。

    他還沒回來。

    一絲安心在心里升起，但緊接著就被更深的恐慌淹沒。

    她輕手輕腳地走進客廳，把自己陷進柔軟的沙發里。屋子里很安靜，只有墻上掛鐘秒針的滴答聲，每一下都敲在她緊繃的神經上。

    寒假……林微雨的話一直在腦子里盤旋。

    她在他們這兩個人的關系里存在的意義，似乎只在這間屋子里，在他需要的時候。一旦離開，她對他而言，大概就真的成了可有可無的空氣。

    她的存在，對他而言，真的有那么重要嗎？分開這么久，足夠讓他清醒過來，發現她的無趣、她的笨拙、她這具毫無吸引力的身體。

    他會發現，沒有她，他的生活不會有任何改變，甚至可能更清凈。

    她不想失去這扭曲的溫暖。她得做點什么……可她要做什么？

    主動這個詞對她來說很可怕，很遙遠。意味著可能會被拒絕，會被嫌棄，而她也自認自己不配有任何索要的權利。她只會笨拙地等待，被動地接受。

    她就這樣在沙發上蜷縮著，思緒像一團亂麻，時間在無聲的焦慮中流逝。

    ——直到玄關再次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門開了，沉硯鐸高大的身影裹挾著室外的寒氣走進來。他隨手關上門，脫下帶著涼意的外套掛在玄關衣架上，動作流暢而沉穩。

    他抬眼，目光習慣性地掃過客廳，落在沙發上的蘇曉穗身上：還沒睡？

    嗯…嗯。她努力想讓自己看起來自然點，但身體的僵硬和眼神里的慌亂根本藏不住。

    沉硯鐸換好拖鞋，經過沙發時，視線在她緊繃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唇角似乎極輕地向上彎了一下，有種逗弄的意味：這么久了，怎么見到我回來還這么緊張？

    沒…沒有緊張！蘇曉穗猛地搖頭，聲音拔高了一點，帶著欲蓋彌彰的慌亂。

    沉硯鐸沒在意她的否定，打算去臥室換上更舒適的居家服。就在他即將轉身的瞬間——

    蘇曉穗身體先于思考做出了反應，她幾乎是撲過去，一把抓住了沉硯鐸垂在身側的手腕。

    沉硯鐸的腳步停住，他微微側身，低頭看向抓著自己手腕的那只小手。她的手心很涼，手指還在微微顫抖。

    他抬起眼，目光平靜地落在她漲紅的臉上，似乎覺得這意外的動作有點意思：怎么了？

    怎么了？蘇曉穗的腦子一片空白，她也不知道。

    她抓住他了，然后呢？她該說什么？她能說什么？她害怕聽到任何可能讓她心碎的答案，更害怕看到他眼中可能出現哪怕一絲的厭煩或為難。

    空氣凝固了。她低著頭，死死盯著自己抓住他手腕的地方，自卑讓她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覺得自己蠢透了，沖動又笨拙。

    她努力思考著，她覺得自己唯一的價值，唯一能取悅他的方式，只有這具身體。她只配用這個來討好他，換取一點點可憐的關注和停留。

    時間在沉默中流逝，沉硯鐸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他耐心地等待著，像在觀察一只陷入困境的小動物會如何掙扎。

    蘇曉穗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又像是被某種絕望的勇氣驅使。

    她抬起頭對上沉硯鐸的眼睛，那里面沒有任何她期待的溫柔或鼓勵，只有一片讓她心慌的平靜。

    這平靜讓她又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空氣都變得粘稠沉重。

    終于，她猛地踮起腳尖。

    一個笨拙的、帶著孤注一擲意味的吻，倉促地印在沉硯鐸的下巴上。位置有點偏，帶著她唇瓣的冰涼和顫抖。一觸即分。

    親完的瞬間，蘇曉穗的頭垂得更低了，恨不得把自己埋進地里。巨大的后悔和羞恥感瞬間將她吞噬。她做了什么？

    她感覺自己的臉頰和耳朵燒得guntang，她甚至不敢去想象沉硯鐸此刻的表情。

    沉硯鐸確實愣住了。

    唇上那轉瞬即逝的、帶著顫抖的柔軟觸感，在他心里激起了不容忽視的漣漪。

    冰冷而銳利的不悅迅速在他心底蔓延開來。未經允許的觸碰，未經允許的主動。

    他不喜歡任何打破他主導地位的行為，非常不喜歡。這讓他感到煩躁。

    但與此同時另一種更陌生的情緒也悄然滋生。他看到了她親完后那瞬間的驚恐和后悔，看到了她恨不得消失的卑微姿態。

    這觸動了他心底那點被他暫時回避卻真實存在的，對她本身的在意。

    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在他心底撕扯，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焦躁。他想弄清楚她在想什么。

    沉硯鐸的喉結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壓下翻騰的情緒。

    他維持著表面的平靜，聲音依舊是溫和的。怎么了？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發頂，想要什么？

    蘇曉穗被他溫和的語氣驚得抬起頭，她努力想從他臉上分辨出什么，是生氣？是厭煩？還是……無所謂？可他的表情太平靜了，她什么都看不出來。

    我…我…她支支吾吾，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想讓主人開心。  這句話幾乎用盡了她所有的勇氣，卑微又直白。

    沉硯鐸看著她惶恐不安的樣子，心底的煩躁和那點復雜的心軟交織得更緊。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幾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語氣帶著一種安撫的敷衍：我和你在一起就開心。

    同時，他試圖輕輕抽回被蘇曉穗抓住的手腕，準備轉身走向臥室。他需要一點空間，來理清自己此刻混亂的情緒。

    這句輕飄飄的安撫，對深陷焦慮的蘇曉穗來說，甚至更像一種即將被拋棄的預兆。她害怕這只是他隨口一說，害怕他轉身離開后，這點微弱的聯系就徹底斷了。

    別…！  幾乎是本能地，在沉硯鐸的手腕即將脫離她掌心的瞬間，蘇曉穗再次用力，幾乎是慌亂地拽住了他。

    她仰著臉，眼睛里蒙著一層水汽，聲音破碎又急促：我…我想…我想讓主人碰我。

    她把自己最卑微的似乎是唯一的價值赤裸裸地捧了出來。

    沉硯鐸的手腕被她緊緊攥住，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冰涼和那無法抑制的顫抖，以及她眼中那近乎卑微的乞求。

    他內心的煩躁和不悅瞬間達到了頂點，然而，比煩躁更洶涌的，是那幾乎要沖破他理智的憐惜和……一種被直白的話點燃的渴望。

    他該推開她，懲罰她的未經允許？還是該滿足她這卑微的祈求，安撫她顯而易見的恐慌？

    他厭惡這種被動的感覺，厭惡被她的情緒牽著走，可看著她那雙盈滿水光的眼睛，他內心深處某個角落，似乎又真的……想滿足她。

    沉硯鐸第一次感到了一種近乎無措的茫然。

    他站在原地，被她緊緊拽著手腕，所有的情緒都被強行壓制在看似平靜的表面之下，找不到一個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