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繡被焚香
假期后回到學校,小鐘也算知道了“骨科就是鬧翻也要回家一起吃年夜飯”是怎么回事。 她沒有再去辦公上交手機。但那天一早就是數學課。下課他就把她叫去辦公室。 小鐘空手去的。他問她東西呢。她心不在焉說,放家里了,沒帶來。 他只好半信半疑地放她回去,聊勝于無地叮囑一句,最近小心。 小鐘依舊信賴他,聽話暫時沒把手機帶著。 周叁,德育處果然帶著專用的檢測儀,趁午休來教室,突擊檢查違規電子設備,不少人為此翻車。第二天,年段在班級門口的電子顯示牌上通報批評,更是壯觀。被點到的名單有一長串,差點都放不下。 聽貞觀說,大鐘一早在班里旁敲側擊地提醒過,近期德育處主任換屆,新官上任叁把火,應該會抓一抓紀律。但一樣有不信邪的男生翻車。兩個人最近沉迷游戲,上課也開小差打瞌睡,被抓的確不冤。 他要小鐘把手機放去他那,應該也是為這事。不這么做,小鐘也不聽勸。 現在結束了。小鐘也不必再去他那。 本來的班主任宋姐已經順利生產,期中考試以后就會回歸,大鐘變成見一面少一面的人。 但是無論如何,數學課該聽不進去,還是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她望著他呆呆出神,腦子里想的卻是那天他給她唱歌。聲音和平時說話不同,變軟軟的。 其他人都低下頭做題,小鐘也沒意識到發生什么,頭高高地仰著。他的視線轉過來。叛逆的勁頭頓時豎起,她故意挑釁般執拗地盯著他。 他固然可以動用教師的職權教訓她,但他還敢嗎? “請個同學到黑板上來做?!?/br> 無趣的大人就是這樣,生出想要逃避的心情也沒法坦率,反而狐假虎威,躲在身份帶來的權力之下。 小鐘準備好上去,意外的是,他最終沒有叫她的名字,叫了另一個人。 但視線沒有離開。 甚至那個同學誠惶誠恐地把題寫完,征求他的同意回座位,他愣了一下,這才戀戀不舍地收回注意,到黑板前講評這道題。 心被看得毛毛的。她后知后覺地發現,他虛晃一槍,聲東擊西,或許不是為震懾她,而是明目張膽的調戲——是用這個詞吧,還是她自作多情? 此刻不見雛形的情愫,倒好當作畫畫的養分。她在數學課上畫了一堆他,貓的他,人的他,認真溫柔地講課,不動聲色憋壞主意,又或是微紅著臉,藏不住的羞赧與急迫,偶爾眼瞳中泛起流星墜落的光芒,他的渴望。 下課了。雨然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后,她還來不及將畫稿收起來。 “誒,西裝男人。你也終于發現老男人的好處了?!?/br> 小鐘嚇得不輕,手忙腳亂將畫稿翻面,用書蓋上,像大鳥護雛那樣趴在桌面死死抱住。 “不許偷看?!?/br> 雨然反而好奇不已,推了推眼鏡架,不依不饒地追問:“扯領結什么的,好色氣。是鐘老師嗎?冰美人也會有這樣的一面?這樣想就不像了。所以是誰?偶像,還是認識的大哥哥?” “別問了,都不是?!毙$姄Q了個面,趴向對窗的另一側。 貞觀正接完水回來,雨然遠遠招手,請求支援,“貞觀你快來看,小鐘畫了好多野男人?!?/br> 小鐘更惱,“說了不給你們看?!?/br> 野男人也太難聽了!不跟你們講話了! 她戴上午休睡覺用的小狗帽,用帽子上“充滿智慧”又一片死寂的大眼睛示人。 貞觀沒有跟著起哄,卻為小鐘解圍,“你也別太欺負她了?!?/br> “我就是好奇嘛?!?/br> 含笑的語氣明明是說:難道你不好奇嗎? 小鐘悄悄將畫稿收進桌底。 雨然仍在旁躊躇,欲言又止,終于在沉默里意識到玩笑開得過分。 貞觀向雨然附耳講了兩句悄悄話,雨然又一驚一乍道:“小鐘,你真的在畫鐘老師?” 聽見這話貞觀也驚了,“哎,不是,我可沒這么說?!?/br> “數學課畫的,除了畫鐘老師還有誰?” 尤是橫心裝死的小鐘,至此也忍不住抬起頭,表情又兇又慫又有點委屈,“寶貝們,可以不要再說了嗎?” 禍不單行。 或許今天注定是小鐘不走運的一天。繼在學校被同學發現不愿示人的畫稿以后,回到家又被敬亭發現不愿示人的藏書,一本尺度不小的耽美小說。 尷尬就尷尬在這事也不能怪敬亭。昨晚實在太困,小鐘拆完快遞,隨手就把書往茶幾上一丟。今晚敬亭坐沙發上敷面膜,也隨手拿起來翻看。 性冷淡風的純色封面很難聯想到里面的內容。 從沒看過耽美小說的敬亭相當震撼,還讀得上頭停不下來,直到小鐘放學回家,她還在看。母女相看一眼,又看看書。 敬亭先開口解釋,“我……不是有意想翻你的東西。但感覺我對你的了解太少,至少也想知道現在的年輕人在關心什么。你喜歡看這樣的書?想要一個小mama?還是男的?” 小鐘語塞。 她的性癖不是小媽。這本書各路渣攻強制愛貌美姨娘,誘他墮落淪陷的背德劇本,就是很尋常的熱門題材。但要怎么跟敬亭解釋呢?總不能直接說,“都是常規cao作,你太大驚小怪了”,從現實的角度看,這樣的情節實在算不得正常,還是男人和男人,搞得小鐘好像很變態似的。 “嗯?你喜歡這種?” 見小鐘不說話,敬亭疑惑地再度詢問,甚至將書中的親密橋段直接念出來,“只見陸渺兒坐上去,指甲嵌進他的肩頭。粉白的肌膚染滿紅暈,汗珠滴濕繡被合歡,嘴里半含朦朧的嗚咽。眼看覬覦已久的六姨娘破碎求饒,溫朔再無法克制凌虐的欲望,挺身埋入——” “別、別,別念了?!毙$娊Y結巴巴地制止。 敬亭卻道:“寫得怪好的。我們那個年代,說起黃文就只知道《金瓶梅》。男人寫的男同小說,又充滿自以為是的賣弄和無趣?!?/br> 意思是她肯定了小鐘的審美?這事算過了? 但敬亭還很好奇書里的事,“小說里全是男人,為什么偏叫陸渺兒姨娘?” “渺兒準確來說是雙性。一種只存在于小說里,又男又女的人?!毙$姷?。 難以比附現實的設定讓敬亭更為不解,“類似《聊齋》里面的陰陽人?” 小鐘想了很久,說出一句連自己都訝異的話,“我覺得是一種本該被平等對待,卻因與生俱來的不同而遭受物化的人?!野阉斨?,他卻只想上我’,類似這樣的感覺?!?/br> 敬亭憐惜地揉揉她的頭發,“怪不得你想要男的小mama?!?/br> “我才沒有要?!?/br> 容易激動的小鐘又氣呼呼的地炸毛。 明明說得不對,可她就是感到內心有某處幽微的柔軟被戳中。 再往后一連幾天,敬亭夜里閑下就在讀這本書,有時還拉著小鐘品鑒里面的劇情。 “這個溫清遠怎么一點不會做人,活該要被兒子綠。人陸渺兒分明是要他哄,結果他做的什么畜生事?怎么也不該火上澆油啊。哎喲,真是氣死我了。不過他臭罵酸腐老學究真痛快,這點像我……” 小鐘追這本書的連載已經是兩年前的事,古色古香的措辭對當時的她還太難,只能看個半懂,劇情已忘了大半。她接不住敬亭的話。無論敬亭說什么,她都只能糊弄叁連,原來如此,你說得對,就該這樣。 小說的事又讓家里有話可聊,焉知非福。小鐘還幫敬亭注冊同人網站的賬號,讓她有空自己在上面探索吃糧。結果沒過幾天她就玩得比小鐘還溜,各種“隱藏”的高級cao作都給她發現了。 但小鐘也感覺得出,光是小說本身,敬亭其實沒那么感興趣。為了看文,一把年紀還要去弄懂哨向、ABO乃至Forkamp;Cake之類復雜的生物設定,也屬實累人??伤詾樾$婈P心這些,所以充滿熱情地研究。比起她來,小鐘的了解反而只是路過看了眼的程度。 某天敬亭說,她在網上結識了可愛的年輕meimei,十九歲,跟小鐘差不多大。她要好好學習現在年輕人的世界。既然能跟meimei成為朋友,也一定能跟小鐘好好相處。 是的吧? 這些天陪伴敬亭沖浪,小鐘在網絡上,卻悄悄地、無心地打開一扇真正通往成人世界的任意門。 在那個性感又怪誕的世界里,小鐘看見自己真正想要創作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