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這里是個影場。 此山高聳入云,從半山坡上放眼望去,只見云海渺茫。沿著山路向上,霜雪越發濃重,入眼處皆是白雪皚皚。 不怎么費力地,凌懷蘇認出了此處。 霜天峰。 尋常影場只是一段記憶,能看不能摸。怪異的是,這影場竟然能共感。凌懷蘇乃魔氣所化,按理說應當不知冷熱,可當他身處雪山中,呵氣成霧,仿佛能感同身受地感覺到一番寒意徹骨。 凌懷蘇頗為意外地向山上走,邊走邊思忖:那盒子再普通不過,有靈的是里面存放的木偶,木偶是此影場的鎮。 可木偶存放在墓xue中千年,無人經手,是誰的記憶聚成了影場? 忽然之間,一股泰山壓頂般的劍意悍然而至。 凌懷蘇當即望去,只見一道快得看不清的身影高高躍起,脊背如弓,那一劍極其霸道,劍氣所過之處,地動山搖,勢不可擋。 出于劍修的職業素養,凌懷蘇一眼看出對方劍招里“地崩山摧壯士死”的銳意,忍不住在心里叫了聲好。 可那劍砍至一半,突然被無形的力量給截住了。劍刃與透明的屏障當當正正地撞在一起,發出直擊天靈蓋的嗡鳴,震蕩的罡風四散開去,再次驚飛林中鳥群,樹木枝干狂曳不息,抖落簌簌積雪。 執劍人被彈開,重重摔回了幾丈開外的山路上。凌懷蘇本以為他要摔個狗吃屎,沒想到那人落地前迅速調整平衡,以劍撐地,穩住了身形,即使沒有觀眾,也不忘凹個造型。 他擦去唇角的血跡,抬起了頭。 那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馬尾高束,五官凌厲逼人。平心而論,他的長相稱得上英俊,但那眉宇間布滿了陰郁,整張臉上都寫著“憤世嫉俗”四個大字,讓人一看就想遠離。 凌懷蘇腦門青筋跳了兩跳,不忍直視地閉上眼,捏了捏眉心。 不為別的,那少年正是凌懷蘇自己。 拜影場所賜,若不是親眼所見,他還真不知道自己小時候長了這么一張討打的臉。 他開始無比慶幸自己攔住了鏡楚,堪堪維持住了在對方心里的形象。這地方簡直是個大型的黑歷史,還是全方位無死角的那種! 少年凌懷蘇撐著劍起身,運氣調息,整肅一番,再次不信邪地提劍向空氣墻砍去,然后又像蹴鞠似的被踢了回來。 凌懷蘇看了一會這蚍蜉撼樹的場面,終于想起來這唱的是哪出戲了。 應該是在他十五歲那年。 走上修仙之路前,他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少爺,從小錦衣玉食,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只因小時候生了場大病,被送來搖光山。 本來只圖個強身健體、邪魔不侵,沒想到他身負劍骨,天生是塊修仙的料,便在山上安定了下來。 修仙之路艱難困苦,非心性堅韌者不能成也。凌懷蘇雖仗著天資過人,短短幾年便能御劍自如,奈何他本質上仍是個金枝玉葉的少爺,很快厭倦了成日聽講練劍、道阻且長的日子,開始懷念家里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溫柔鄉來。 他問起身邊的道童,為何上個月送去的家書仍無回音,道童支支吾吾,過了幾日拿來一封簡短的回信,信上說家務繁忙,讓他稍安勿躁,安心修道,得空便將他接回。 那時凌懷蘇正是心浮氣躁的年紀,哪里等得下去?他按捺不住,趁著某天晚上偷偷溜回了凌府。 然后看見了滿目瘡痍。 后來他才知道,凌家早在一年前被jian人構陷,滿門抄斬。 滔天的仇恨頃刻間吞噬了他。打聽清楚后,他帶著祝邪劍,留下自愿退出師門的字條,孤身來到仇家府邸,準備為家人報仇。 凡人之于修士如同螻蟻,毫無還手之力,但凡是個正經修士,在理智狀態下,都不會貿然做出血洗凡人宅邸的事??墒鍤q的凌懷蘇被血海深仇蒙了心,不管不顧,舉劍便要向大門砍去—— 一道劍截住了他的殺意。 師父及時趕到,劈落祝邪,提著他的領子,把他拖回了搖光山。凌懷蘇也就在凡人面前逞逞能,那點三腳貓的功夫,在真正的大能面前毫無還手之力。他被關在了霜天峰,為了防止他再次溜下山,師父在山上布下結界,罰他終日在苦寒峰頭思過。 “轟”地一聲巨響,影場內,少年凌懷蘇不知第幾次被炸飛,不堪重負地吐出一口鮮血,再也掩飾不住狼狽。 而那道屏障紋絲不動,連道裂隙也沒留下。 少年歇斯底里地放聲咆哮,發泄似的胡砍一通,樹木摧折,蒼雪翻飛。不知過了多久,他氣喘吁吁地停下,最后憤憤捶了把樹干,這才筋疲力盡地拖著內傷累累的身子,向山上走去。 應當是折騰累了。 隔著幾千年的時光,凌懷蘇目光深深地看了眼自己少不更事的背影。 他嘆了口氣,跟著上前。 少年行至某處,忽然站住了腳步。 凌懷蘇差點以為他又要想不開,越過他的肩頭才看見,山路雪地上竟有斑斑血跡,綿延向密林深處。 少年登時警惕起來,握緊了劍,輕手輕腳地順著血跡尋去。 凌懷蘇心思飛快地轉了一圈,來歷不明的血跡?他并不記得在霜天峰上還有這一段。 他踩著少年的步伐,隨他走進密林,想要一探究竟。 距離不長,血跡一路曼延到了一棵粗壯的古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