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可還沒等他出聲,凌懷蘇不知從他欲言又止的情態中領悟到了什么,滑不溜秋地改了口,狡黠一笑:“我的意思是,我與美人一見如故,相見恨晚吶?!?/br> 鏡楚尚未出口的話便被堵了個徹底。 凌懷蘇眼珠一轉,瞥見下方的湖底,“到了?!?/br> 湖底很是崎嶇不平,而那水泡竟能無視浮力,綴著兩人穩穩當當地踩上湖底,如履平地。 他們落地的瞬間,湖水察覺來人,居然開始細細顫動起來,水流好像被什么看不見的東西劈了一道,向兩邊分開,里面的情形猶如畫卷般徐徐展開。 連綿起伏的山體覆著蒼翠的植被,山石草木仍是千年前分毫畢現的模樣。 一陣長風入林,似乎能聽到樹葉在沙沙作響。 凌懷蘇怔然望著久違的山景,心道:“這里……竟保存得這樣好?!?/br> 他錯愕沒多久,很快便發覺這里套了個陣法,才得以將山間風物原封不動地保留下來。 他心思急轉,一時沒想出這是誰的手筆,但他心里亂得很,眼下也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跟緊些?!绷钁烟K松開了從跳下湖面就拽著鏡楚的手,打了個響指,一抹雪白的電光跳上指尖。 他刻意走在鏡楚面前,只留給對方一個背影。 在鏡楚看不見的地方,凌懷蘇無意識地捻了捻手指,正是攥著鏡楚手腕的那只手。 方才他趁機摸了鏡楚的脈搏,果真如他所料,鏡楚體內有天雷留下的傷。 他替凌懷蘇扛下了天雷。 可是——為什么? 凌懷蘇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在他毫無印象的某個時段,鏡楚曾經和他有過很深的羈絆。 而那個時段一定在他重生之前。 雖然他不省人事太久,前塵往事很多不大重要的記憶都模糊了。昨天發生的事尚有可能記不清,更何況是四千多年前的細枝末節呢? 可凌懷蘇翻遍記憶,也沒能從前世那堆雞零狗碎里挑揀出鏡楚這號的人物。 不過細細推敲起來,還真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很多看似稀疏平常的地方被一筆帶過:枕竹居長夜與他對飲的陪伴,露華濃殿內看不清面孔的來人……每當他有意回想,卻只能觸碰到一片空白。 若他硬要鉆進空白一探究竟,緊隨而來的是力不從心的困倦;想得久了,太陽xue還會一陣刺痛,連元神都有不穩的征兆。 沒費太大力氣,凌懷蘇帶著鏡楚找到了墓xue入口。 山石嶙峋,一拐八道彎,每塊石頭上都刻畫著讓人眼花繚亂的銘文。凌懷蘇熟門熟路地在前面帶路,不多時便抵達了石陣的盡頭。 盡頭乍看平平無奇,不知道的還以為誤入了死路。凌懷蘇在石壁前踱了兩步,伸出食指點在石壁上某處。他本來對自己不靠譜的記憶產生了懷疑,所以讓鏡楚站遠些,免得自己畫錯一筆觸發陷阱。 結果事實證明,他在這種時候還是靠得住的,盡管第一筆略顯生澀,之后的筆畫仿佛打開了記憶的閘門,循著肌rou記憶無比順暢地進行了下去。 凌懷蘇徒手畫完了整個復雜的咒文,伴隨著轟隆隆的巨響,石門緩緩向一側打開,漆黑的洞口內是通往地下的石階。 墓道兩側,長明燈無風自亮。地道幽深而狹窄,比湖中還要寂靜,耳聽得兩人腳步的回聲。 “你難道沒什么想問我的么?”凌懷蘇忽然道。 他吐字清晰,語速很慢,說的是普通話,卻帶著古代雅音的抑揚頓挫,在密閉空間激起層層混響,格外好聽。 鏡楚一時愣了神:“什么?” “譬如……我是何人,從何而來,向何處去?!?/br> 最開始,凌懷蘇的確打算隱藏身份,他之所以抹去陸祺的記憶,是因為他深知自己不久于人世,最好的情況,便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該做的事,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覺地重返黃泉,頗有“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風采。 沒想到半路殺出個鏡楚,一根弦把他捆得牢牢實實,想“不沾身”都難。 誠然,他并不刻意遮掩實力,可這也不意味著,他會大搖大擺、逢人便宣揚“說出來嚇死你,我是那個千年前不得好死的魔頭凌望”。 凌懷蘇從沒主動提起過自己的身世,鏡楚也從不問。凌懷蘇原以為他是講分寸、或者見慣了奇聞逸事,壓根不屑于得知?,F在想來,應當另有隱情。 于是他按捺不住了,可見凌懷蘇此人本性里有種欲拒還迎的“賤”——別人問了,他必定緘口不言;別人不問,他又心癢難耐。 鏡楚問得很敷衍,把他的話原封不動地重復了一遍:“……你是何人,從何而來,向何處去?” 凌懷蘇一字一頓地自報家門:“我本名凌望,小字懷蘇,乃搖光……” 他想說“搖光山第三十六代劍道大弟子”,話到嘴邊才想起,當年他手刃同門,早已被逐出仙道了。 凌懷蘇苦笑一下,“……乃是史上最為風流倜儻的魔君。自四千年前來,為了此間事?!?/br> 鏡楚靜靜聽著,并不驚訝。 凌懷蘇亦然。 半晌,鏡楚啞聲道:“‘此間事’指的是什么事?” “天音塔重現人世之事?!绷钁烟K道,“你應當知道,凌望的罪名里有個‘強吞神塔’,神塔便是天音塔,當年的天音塔正是在下毀去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