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節
他立刻算了算時間,現在已經是五月了,去長安差不多也要兩個多月的時間。 “事不宜遲?!泵t立刻吩咐藥童,“今天就收拾行李,看看近幾日內有沒有去長安的車隊或是船,咱們得要趕緊出發!” 就算是早到了也沒關系,他正好去看看長安現在名揚天下的悲田院!如果不是家里醫堂的生意實在是太好,而出一趟門又太麻煩的話,他早就想要去看看了! 越想,名醫就越覺得急不可耐,恨不得明日一醒來就睡在了長安的客棧里。 和他一樣,那些接到了帖子的名醫們,即使是對悲田院對太醫寺改革的舉動有所看不順眼,但沒有一個人會說不去。大家都很清楚,如果不去,那或許下次人家就不帶你玩了,他們將會被排除在杏林的主流圈子之外。 而且,就算是為了自家醫堂后續的良好運作,也得先去長安城探探路才行。 唯一的不和諧,出在了東海徐氏。 “老夫不去!”徐英板著臉將那張帖子拍在了桌子上,環視著廳堂內站了整整一圈的徐氏子弟們,其中就包括了當年參與了姑蘇盛會,還與徐清麥有了分歧最終不歡而散的徐子望。 徐英是徐子望的堂叔,不過兩人不算同一房。 徐英是徐家名望最大、地位也最高的人,他的話一出,下面那些原本有些欣喜和蠢蠢欲動的小輩們立刻就噤聲了,誰都不敢多說一句,只能唯唯諾諾的稱是。 徐子望也站在廳中,看著一臉不屑的徐英,又看了看幾個眼角眉梢帶著不服氣的小輩,低下頭來不發一言。 待到他回家之后已經很晚了,妻子留了菜給他。 “怎么這般晚?” 徐子望嘆了口氣:“還不是三堂叔,因為收到了太醫寺的帖子,幾個小輩很高興,計劃著也要一起跟著去長安,被他聽到了后發了好大一通脾氣?!?/br> 徐妻輕笑道:“三堂叔從太醫寺出來時那么狼狽,想也知道他會生氣?!?/br> 徐子望卻擰起了眉:“可他不應該將自己的臉面置于家族前途之上!說句不好聽的,以太醫寺現在的地位,人家寄帖子過來那是還看得起你!若是一次不去,兩次不去,恐怕東海徐氏在杏林中的招牌就要被撐不住了!” 徐妻雖也是醫學世家出身,但成親后便在家相夫教子,對外面的動向掌握得并不是那么清楚,聽他這么一說立刻坐了下來:“有這么嚴重?” “我并非在危言聳聽?!毙熳油嘈?,“想當年,我對那徐四娘所提出來的外科之道也是嗤之以鼻的……” 他回想自己在姑蘇剛聽到徐清麥所提的外科時,覺得他們簡直是有辱斯文,讓大夫變得和屠夫一樣。而且動輒要剖尸要動刀子,和禮教也有所悖逆。 徐子望覺得這不僅讓大夫的身份變得更低了,而且肯定是無法推行的。 可沒想到,只是短短的三四年時間,那徐四娘卻在京城混下了偌大的名堂!不僅僅是她自己升任了太醫寺的少卿,而且每一次大刀闊斧的改革都可以說是她推動的——推廣外科、招收醫學生、建立悲田院、將悲田院推行到各州縣、管理天下醫堂……甚至,連原本的太醫署升格成為太醫寺,其背后都有著她的影子! 恍惚之間,當年在姑蘇時那個還帶著稚氣的年輕娘子儼然已經成為了站在大唐杏林最高處的存在! “而且,我聽聞她與孫道長還創造出一種可以根治痘瘡的方法……”徐子望小聲對妻子道。 從長安傳過來的消息,往往要幾個月才能到達東海。 徐妻一激靈。 徐子望深沉而輕聲道:“這可是圣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如果他們真做到了,那被天下人景仰,被后人稱一句“醫圣”,是絲毫不為過的! 徐妻不用他說,也立刻明白過來這其中的含義。 這時候她聽到徐子望問:“良成呢?” 徐良成是他們寄以厚望的長子,在醫學上頗有些天賦。 徐妻一愣:“剛吃完飯,現在應該在書房看醫書呢?!?/br> 徐子望沉吟了片刻,果斷道:“給他收拾東西,讓他這段時間先去長安,找個理由,我記得你有一個娘家姑姑是在長安?就說老人家想他了,讓他過去代你盡盡孝?!?/br> 徐妻:“……真要如此做?恐怕三叔那邊會發大脾氣?!?/br> 徐子望朝著正房的位置看了一眼,扯了扯嘴角:“放心吧,肯定不單單只有良成一個人會去,大家都在動著小心思呢。不過還是別太堂而皇之了?!?/br> 他又壓低聲音:“三叔自己其實也知道他是技不如人,眼光判斷也出了漏子,只不過礙于臉面不愿意承認罷了。你看看他回來后做的事情,哪一樣不是學著太醫寺?所以放心吧,最多也就是表面上發發脾氣,不會動真格的。他也得為整個家族的出路著想!” 醫學和儒學、道學等不同,后兩者如果觀念不同,吵來吵去可能會十幾年甚至上百年都沒個結果,都是形而上的虛的東西。但醫學有實踐的,很容易就能分出高下——能不能治病、能不能治好病才是真正的硬道理。如果你不服,那拿出更好的方案來。 顯然,徐英拿不出來。 這也是為什么這幾年徐子望慢慢地改變了自己的想法,開始承認徐四娘醫術與醫學觀念上的過人之處。 他想,只要自己的這位三叔沒有老糊涂的話,那應該也會和自己一樣。 果然如徐子望所料,在接下來的半個月時間里,徐家的第三代的小輩們,開始以各種各樣的理由出了家門打算遠行。徐良成是要去長安看望親戚,其他人或是去洛陽尋訪好友,或是去外地尋覓珍貴藥材,熱熱鬧鬧的,各房竟然都有那么一兩個人出了門。 而正房的徐英,并沒有任何話講。 …… 時間到了六月,長安一帶的氣溫逐漸回升,開始有了一點夏季的模樣,而娘子們也都換上了自己喜愛的石榴裙灑金裙,搭配輕盈的半臂,看上去絢麗多姿,讓人心生喜悅。 另外一件讓徐清麥與平陽長公主心生喜悅的事情則是經過長達兩個月的爭辯,經過了禮教到道德再到經濟收入等等相關話題,關于女子授田與否的結果終于出來了! 和男丁一樣,女子滿十六歲之后便可獲得受田,不過沒有四十畝,最后定在了十五畝的數字上。 這十五畝只許耕種不許買賣,若是不幸死亡且沒有成婚沒有子嗣的話,那將會被收回官府,而若是成婚了,則可以分給子嗣。而寡妻妾不再額外受田,并且為了鼓勵寡妻妾再婚,為大唐養育更多的人口,如果再婚還可以免除兩年賦稅。 縱然是知道均田制在安史之亂后可能便會分崩離析,這一切爭取而來的東西轉眼便會瓦解,但徐清麥依然很高興。 不管怎么樣,在經歷了將近百年后,女子終于重新回到了牌桌上。 沒等她高興多久,太醫寺的醫工匆匆趕來,對她行了一禮:“少卿,大理寺那邊來了人,想要見少卿一面?!?/br> “大理寺?”徐清麥有些疑惑。 最近好像沒有用囚犯試藥了吧?難道是自己為了解剖課新申請的尸首出了什么問題?也不能啊……審核委員會都通過了! 她趕緊讓大理寺的吏員進來了。 吏員的確是帶著事過來的,而徐清麥還沒有聽完,就驚得整個人倏地從坐床上站了起來: “什么?!你是說有人在鄉下偷偷摸摸地開展黑手術?!” 第252章 雍州離長安并不遠,騎馬大概也就一天半兩天左右的行程。 長安城流行的東西很快就能傳到雍州來,而雍州稍有些資產的人家也都以能去一趟長安為榮。 雍州人口還算是繁榮,城里也有七八家醫堂運轉良好,其中有一家叫做德致堂的醫館原本在其中不顯,只能算是中流。但在這半年,它卻異軍突起,生意好了許多。 都說,德致堂來了一位神醫。 郭二郎從雍城下面的鎮子里特意趕了過來,就是想讓這位神醫看看自己的病。他的肚子越來越大了,就像是懷孕幾個月的婦人,郭二郎日夜驚惶,覺得自己離死不遠了。 他也曾考慮過去長安的悲田院看病,那里有著大唐最頂尖的大夫。但想了想路費和在長安住宿看病需要花的錢,郭二郎雖然家里也算富裕卻依然舍不得。 還是先去德致堂吧。 藥童將他迎到后院的診室:“田大夫正在等您?!?/br> 這位姓田的大夫看上去頗為年輕,大概也就四十不到,眼神中帶著些高傲,態度也并不熱情。不過郭二郎卻甘之如飴,神醫嘛,總是要有點傲氣的,正常。 田大夫為他切了脈,又查看了一下他的肚子,然后皺眉不語。 郭二郎心驚膽戰:“大夫,我這病……到底還能不能治?” 田大夫說了一大堆關于病情的話,不過郭二郎實際沒怎么聽懂,他只聽懂了一句,那就是這病很嚴重,得動手術。 郭二郎是聽過手術這個詞的,畢竟他還曾打算去悲田院,自然打聽過。 他驚訝張開嘴:“手術?田大夫竟然能做手術嗎?不是只有太醫們……才能做?” 在一旁的田大夫的學生有些不屑的“嗤”了一聲:“醫術一道,豈是私人所有?就如同讀書認字一般,太醫院還能禁止天下杏林不能讀書認字了不成?哪有這樣的道理?” 他見郭二郎似乎還有些猶豫,又補充道:“我老師乃不世之天才,不過是小小的手術罷了,又有何難?你去外邊打聽打聽,我老師可是已經成功做過好幾例了……” 田大夫端坐在上首,神色冷淡,看上去倒是真的像個高人模樣。 郭二郎回到家糾結了幾天,去看了另外幾家醫堂得到的都是不太好的消息,又盤算了一下去長安的費用估計能讓自己這個好不容易富裕起來的小家直接一夜返貧。最終,他一咬牙,再一次找到了德致堂。 約好了三日后就動手術。 到了那天,他循著德致堂給的地址,到了雍州城郊外的一處宅子里。 田大夫已經等在了那兒,那放置著一張長桌子的房間看上去幽暗冰冷,讓郭二郎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打了退堂鼓。 “大夫……要不咱再等等吧?”他硬著頭皮道。 “等什么?”田大夫挑起眉:“郭二郎君,您不會是想要反悔吧?我可直接和您說,就您這病情,要是今天回去了可就是老老實實等死了。做手術嘛,總有個一搏的機會?!?/br> 他又道自己曾經給誰誰做過手術,都大獲成功,言語中充滿了誘惑之意:“回去等死和現在拼一把,您選吧。往桌子上一躺,待我給你扎上幾針,馬上什么痛苦都感受不到了。等你醒了后,包管你身輕如燕,再也沒有病痛煩惱!” 郭二郎被田大夫描繪的場景給吸引住了,最終還是乖乖在那張床上躺了下來,在田大夫的針灸下陷入到了麻醉狀態。 確認他聽不到了之后,一旁的助手有些忐忑問道:“師父,您確定可以嗎?這可是需要開腹的……” 而且這人肚子那么大,傷口肯定小不了。 田大夫不以為然:“上次那人不也沒死嗎?而且不多做幾次,怎么能摸索出真本事?大不了,這次要是糟了,咱們換個地方就是?!?/br> 他就不信以自己的天分會趕不上一個女子! 躺在床上已經人事不知的郭二郎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當成了實驗品,幸運的是,在田大夫手中冰冷的刀子剛剛接觸到他的皮膚時,外面就響起了一片混亂,其中間雜著衙役的聲音: “給我拿下!去后面搜——!” …… “我們已經查清楚了,這人給人動過五次手術,但都很走運的沒有出現過問題?!贝罄硭碌睦魡T向徐清麥講述案情,同時將案卷給她看。 徐清麥瀏覽了一下:“都不算是大手術,所以問題比較小?!?/br> “不過,”吏員話鋒一轉,“在雍州之前他給人治出了漏子,有兩個找他動手術的病人死了。所以他們才隱姓埋名去到雍州?!?/br> 徐清麥搖了搖頭:“真是一個敢治,一個也敢讓他治……” 目前,唐律里面并沒有非法行醫這樣一條罪名,不過這也是太醫寺正在推行的事情,要求醫堂與醫師們在當地的官府進行注冊才能夠有行醫資格。 不過,這指的是普遍的情況。 對于外科手術的規定,是徐清麥在太醫寺任職之時就定下來了,也是當時朝中有人對手術這一行醫方式的安全性提出了擔憂之后,徐清麥提出來的。 總不能因噎廢食,對吧? 當時市面上的一些瘍醫還曾經為此抱怨過,因此他們平日的一些診治方式也被視為外科的范疇。有些瘍醫因為來不及或者消息不靈通沒去官府登記造冊,還被視為非法行醫抓起來了。不過,太醫寺很關注這方面的案子,和當地官府進行了密切溝通,這種情況基本都只是罰個錢就放了。 這是長安周邊以及一些繁華州縣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