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節
趙阿眉也是經歷過那一晚的,她低聲道:“現在朱家在這一片的影響力大不如前了,行事也沒以前囂張?!?/br> 徐清麥輕哼一聲:“這倒是好事?!?/br> 趙阿眉笑了笑,又指向另一側:“那邊就是陸家開的手工皂作坊了,鎮上過半的娘子們都在里面上工?!?/br> 徐清麥:“陸郎君還是需要娘子做工?” 這倒是比她之前想的要好,她退出的時候挺擔心陸家和康家都將工人替換成男人,但事實證明,無論是哪家似乎都沒有這樣做。 趙阿眉笑道:“我聽陸郎君說起過,他說還是女人做事更細心。而且香皂、花露從女子手中做出來,聽起來就比要從男人手中做出來要雅致?!?/br> 徐清麥噗嗤一聲,啞然失笑:“這還真是……有幾分道理?!?/br> 不管理由是什么,能保證女子的工作權益,就是值得提倡的。 “因著這手工皂作坊,旁邊又新開不少的小作坊,有做模具的木匠坊、錫坊、有專門做雇工們生意的食肆……”趙阿眉感慨,“然后,人也越來越多,可以說幾乎是十里八鄉的人都被東山渡這邊吸引過來了。去工坊里做雇工的、去各種店鋪里做小二和學徒的、還有去碼頭做力工的……可以說,連金壇、丹陽那邊都有人過來找活干。反正,只要人不傻,在這兒肯定是能找到活計的?!?/br> 徐清麥忽然想起來一點:“等等……都過來做工了,那誰在種田?” 憑著她從來不怎么擅長的歷史知識,這一向都是古代統治階級們抵制商業的一大關鍵點。 趙阿眉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徐清麥怎么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她笑道:“大家平時自然是以種地為主,只有農閑的時候才會來去作坊里當雇工。不過有些年紀小的小娘子和小郎君,倒是更愿意去做雇工?!?/br> 徐清麥了然地點點頭,因為當雇工賺的錢要比種地來得更高嘛。 她又問:“可如今這邊不是種雙季稻嗎?農閑的時候要更少了吧?” 而且按照她的了解,周自衡推出來的精細種法,其實更耗人力。原本一畝需要一個人力,現在可能需要一點五個人力。 趙阿眉撓了撓腦袋,這下連自己也陷入到了迷惑之中:“這……我也不清楚了。不過說起來,在今年我也曾經聽幾個工坊管事抱怨,說是忙的時候招不到工?!?/br> 徐清麥聽了這個之后,反倒覺得合理。 她心中也有隱憂,在人力不足的時代,農事需要的勞力與工商業所需要的勞力之間的矛盾在未來的某一天或許終將會爆發。 正想著,她們已經逐步走到了鎮上最熱鬧的地方,有不少的人認出了徐清麥。 “是徐神醫吧?” “哎喲,真的是徐神醫!” 江寧縣百姓還是更愿意叫徐清麥為徐神醫。 徐清麥見狀不妙,客氣了幾句之后立刻從熱情的百姓群中脫身而出,簡直是逃回了在另一頭的莊園里,手里還握著幾個街邊大娘非得塞給自己的雞蛋。 一時又感動又好笑。 周家園子原本偏居于鎮子一隅,但現在隨著鎮子的發展,也都連了起來,融入到了鎮子的發展里。原本荒涼的道路兩邊現在也開了不少的客棧和食肆,主要為園子里的雇工以及前來打探消息的客商們服務。 “現在很多人都是沖著玻璃作坊來的?!壁w阿眉道,“不過咱們這邊有重兵把守,所以也不用擔心?!?/br> 現在的玻璃作坊有戶部的份額,所以李崇義調兵來駐守變成了順理成章。 玻璃作坊的人一直都不算多,鎮上的居民們大概也知道現在這園子里有了個不得了的東西,為了不惹事上身,輕易不往這邊來,他們平素去磨坊會走外面的小路,避開這邊的正門。 不過今天仿佛是異常,徐清麥才回來坐了一會兒,屁股都沒坐熱,便聽到正門處的門房匆忙趕來: “娘子!外面有人求醫,說要請娘子救命!” 第178章 雖然徐清麥回來這么久了,但其實并沒有遇到什么上門來求醫的。 古人重禮節,士紳們若是想要求徐清麥出手,那必然是先遞帖子來,而普通老百姓也只會去知春堂詢問徐太醫是否開診。再加上徐清麥現在是朝廷命官,貿然上門來實屬冒昧甚至是違禮。 所以,這種電視劇中常演的,大半夜才敲她住宅大門的情況從未發生過。 也因此,徐清麥聽到門口有人求救,并不會覺得有人唐突打擾了自己的休息,反倒是下意識想到應該是遇到了真的很緊急的病癥才會這樣求上門來。 她站起來,蹙眉道:“快讓人進來……算了,隨我出去看看吧?!?/br> 她帶著劉若賢和趙阿眉等人匆匆地走到園子門外一看,卻看到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兒跪在地上,看到她之后立刻激動朝著地面磕起頭來,淚流滿面: “徐神醫,求求您救救我娘吧!我阿娘……我阿娘快要死了!” 已經不用徐清麥說,趙阿眉和侍女已經趕緊將那小女孩給扶了起來:“小娘子,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小女孩名叫阿娟。 阿娟不是東山渡本地人,她和她的阿娘來自于隔壁的金壇縣一個深山環繞的村子里。原本的村民都是亂世避難進去的,在里面繁衍生息,形成了村落。 這樣的村落在亂世時可以庇護人的平安,但是在太平年代卻往往會因為交通不便而生活清苦貧困,并且有可能一輩子都活在這樣的貧困中不得脫身,這就是他們的命。 但阿娟的母親卻不認命。 有一日,她從貨郎的口中聽到東山渡這邊正在招工,而且很多都要女工,工錢十分豐厚,和她現在的處境相比簡直就是一個天一個地。阿娟母親動心了,她覺得或許可以去拼一拼。 但阿娟的父親卻認為她是癡人做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怎么可能會有人花一天十文錢的代價去雇一個大字也不識的鄉村婦女?這里面必然是有詐的。他果斷拒絕了阿娟母親想要出去看一看的請求。 “我阿耶經常打她……”阿娟一邊哭一邊說,“有的時候打到阿娘受不了了,阿娘就抱著我說要找機會帶我逃出去,她去東山渡找份工做,一定也能養活我?!?/br> 東山渡儼然成了阿娟母親在苦難中的一處燈塔,希望之地。 終于有一天,她再也忍受不了丈夫的拳腳以及日復一日吃不飽飯的饑餓,趁著一個月黑風高之夜,帶著阿娟從那個村子里逃了出來。至于弟弟,則留在了那里。 直到現在阿娟都記得母親含淚對自己說的話:“把小郎留在那兒他可以活下去,可我若是走了,把你留在那兒,你卻是活不成的。所以,咱娘倆要一起走?!?/br> 母親不識字,但帶著她,一路乞討,花了整整一個多月的時間,居然也真的從金壇縣找到了東山渡。 “到了,就在這里?!卑⒕陰е烨妍満蛣⑷糍t幾人終于到了她阿娘所在的地方。 那兒是一處工坊的門口,已經圍了一圈人。 工坊管事正緊鎖著眉頭:“大夫還沒來嗎?要不,去拿個板車來,把她推到醫堂去得了?!?/br> 旁人道:“她出血太多了……要是動一動,恐怕就沒命了?!?/br> 管事嘆口氣,狠狠往邊上啐了一口:“真是晦氣!” 有人出主意:“我剛剛看到了徐太醫往這邊來,現在肯定在園子里,要不去找找她老人家?” 管事一記眼刀飛過去,指著地上的婦人冷笑道:“她是誰???找徐太醫?你怎么不帶著她上長安找太醫令去呢?虧你想得出來!” 徐太醫可是他東家都邀請不來的人物。 這些泥腿子居然要找徐太醫,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這時候,就看到圍著的人忽然都激動地轉過身去,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喊道:“徐太醫!” “徐神醫,您真的來了!” “是徐神醫!這婦人有救了!” 管事愕然抬起頭,真的看到了徐清麥正在一個小女孩兒的引導下從遠處匆匆趕過來。 阿娟氣喘吁吁,臉上淚水和汗水融在了一起:“太醫,就是這里!” 她娘就躺在這里,帶著傷,帶著血。 “散開,散開?!壁w阿眉已經有了經驗,和侍女一起幫徐清麥與劉若賢維持秩序。那管事怔愣了一下,本來想去給徐清麥見禮,但看她專注的樣子,也立刻加入了她們的行列。 徐清麥蹲下來,先觀察了一下地上躺著的女人。 她似乎是被人用利器給捅了幾刀,流了一地的血,但是應該是有人給她簡單的包扎了一下。然后,地上有嘔吐物。 “太醫,是小的讓人給她包扎的?!惫苁碌难凵故呛莒`活,見她眼神停留在那些傷口上,立刻喊道,然后屁顛屁顛地趕了過去,“小的還讓人去叫了大夫,不過現在還沒來?!?/br> 徐清麥夸了一句:“做得不錯?!?/br> 實際上,包扎得實在是很粗魯很不怎么樣。 “先止血吧?!彼龑⑷糍t說道。 劉若賢點點頭,解開那些布條重新扎,順便查看一下傷口情況。徐清麥則換了個位置,試了試婦人的鼻息,然后摸了一下她的頸側與脈搏。 “有呼吸有心跳,但都有些微弱?!?/br> “腹部有好幾處傷口,在肝膽區,要動手術?!眲⑷糍t看得觸目驚心,她不敢完全的解開那些布條來仔細看,只能先粗略的把那些還在流血的傷口給再包扎好,“而且需要馬上手術,我懷疑會有臟器損傷?!?/br> 徐清麥臉色凝重,叫來管事:“你這兒有沒有給我騰出個空房間……算了算了,有板車嗎?來幾個人,幫我把她抬到那邊周家園子里去,路上小心點兒,別太顛簸?!?/br> “行,馬上來!”管事擦了把汗,立刻喊人去辦了。 徐清麥問他:“這到底怎么回事?發生了什么?” 管事喊冤叫苦:“小的也是剛出來,也不知道??!” 旁邊圍觀的人喊了起來:“太醫,我知道” “我也看到了,是有個男的過來找她,應該是她男人,二話不說揪著她就打了幾個耳光,拖著她要回家?!?/br> 另外一個人補充:“打得好兇咧,好像那婦人是從家里跑出來的,反正一陣拳打腳踢?!?/br> “我剛想去勸一勸,結果那婦人應該是還手了,那男人就像是瘋了一樣,從懷里掏出一把刀子來,直接捅了她幾刀。嚇得我呀!” 阿娟臉色雪白:“是阿耶,是他找過來了……” 這會兒是吃午飯的時候,工坊里是包午飯的,吃點蒸餅什么的。阿娟母親為了省錢,會偷偷的留一半給阿娟,兩人分著吃。阿娟每天中午都會來工坊門口等著。 今天她也慣常來了這里,但一過來就看到阿娘倒在了地上,她撲過去。 母親拉著她的手,似乎是說了一句什么,才暈了過去。 阿娟一開始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好在她是個有急智也有點膽子的小姑娘,聽到旁邊的人說求醫,她忽然就想起來上午曾經在渡口見過的徐太醫——她平日也沒閑著,會去渡口替一家酒坊攬客,如果成功了便能得到一兩文賞錢。 徐太醫,阿娟來到東山渡的時候聽過最多的故事就是關于徐太醫以及周寺丞。東山渡的人簡直視兩人為在世菩薩。 徐太醫一定可以救阿娘! 阿娟不知道從哪里的勇氣,胡亂擦了把淚問清楚了徐太醫住哪里,就拔腿往哪邊跑。 她不知道徐太醫會不會出手救阿娘,畢竟她們母女倆什么都沒有。但阿娟知道,若是不試一試,或許今天她就要永遠失去阿娘了。 所以,從頭到尾,阿娟都沒有看到阿娘是如何受傷如何倒下的,此時聽了旁人的議論這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 她白著臉:“是阿耶……是阿耶來了,是他殺了阿娘?!?/br> 這可以說是母女倆心中一直存在的噩夢,阿娟對現在的生活非常珍惜,但她經常會夢到阿耶從那片山林里出來,然后將她們倆母女捉回去,伴隨著的是一頓頓毒打。 徐清麥凝眉看著幾乎是一下子丟了神魂的小姑娘,將她攬到自己身邊,拍了拍她以示安慰。 “這可是惡意傷人,去報告縣衙了嗎?”她對管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