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節
好在旁邊就有起居舍人以及畫師在,立刻送來了一沓紙。徐清麥從里面選了幾張厚密的光滑藤紙,然后將它們卷了起來像是個罩子一樣的罩在了裴寂的口鼻上。 呼吸性堿中毒其實就是過度通氣,讓肺泡氣和組織里的二氧化碳分壓降低了,套個塑料袋或者是牛皮紙在口鼻上其實就是將他呼出的二氧化碳收集起來再讓他吸進去,能夠緩解一些癥狀。 所有人都好奇的看著徐清麥的cao作。 巢明也不明白這樣做的意義是什么,但他相信徐清麥,所以并沒有提出質疑。 不過,看到徐清麥在接下來并沒有什么其他動作,蕭瑀忍不住問了一句:“徐太醫,就這樣就好了?” 徐清麥點點頭:“對,等裴司空慢慢恢復就好了。差不多一個時辰左右,自己會好的?!?/br> 等了幾分鐘,見裴寂的臉色慢慢好轉,所有人心中都松了一口氣。要是在守歲的時候有人死了,這可是大大的不吉! 見他好轉,李世民讓內侍們將裴寂抬到了坐輦上,送他去了附近的宮室里休息靜養。 “徐太醫,”長孫無忌忽然對她道,“裴司空的這種病情又是從何而來?裴司空年事已高,可否需要在家靜養?” 徐清麥剛想說呼吸性堿中毒和年齡沒關系,即使是年輕人在情緒激動的情況下也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但是當她抬起頭對上長孫無忌的眼睛,看到了他眼中閃過的那一抹幽深后,她悚然一驚。 “回長孫尚書,情緒激動的時候就容易出現這樣的癥狀,”她恭謹的低下了頭,“裴司空的確是需要靜養,最好的平心靜氣,不要有大的情緒波動?!?/br> 她沒有回答長孫無忌關于年齡的這一點,但也算給了他滿意的回復。 所有人都聽見了。 長孫無忌含笑謝過。 李世民微微挑起了眉,然后道:“裴卿既已無事,就先放一邊。今日守歲,繼續,繼續!” 場中立刻恢復了剛才的熱鬧,一塊又一塊的香料被投入到了火中,異香四散,火焰竄得幾丈高,燃燒的木頭發出了噼里啪啦的聲響,照亮了半邊的天空。 不過,現在提倡節儉,燒了一會兒香料之后就改為了燒竹子。據說在隋煬帝時期,每到除夕,光是殿前,這樣的“火山”就有十幾座,可以用掉兩百多車的沉香木,香飄幾十里。 李世民看著眼前的這一座火山,心中嘀咕,待到大唐國富民強之時,他也一定要這么奢侈一次。 盛大的守歲結束后,徐清麥與周自衡又坐上馬車出了宮,回到了布政坊。 從今天起一直到元宵節的這段時間,宵禁取消,各個里坊的大門敞開。因此一路走過來,還能夠看到不少的人在外面,男男女女,穿著嚴實。還有來回巡邏著的金吾衛。 每個里坊門口都有火堆,有人在把竹子不停地投進去,聽到霹靂吧啦的聲音后,一些在旁等候著的小孩子就興奮地拍手,跳了起來。 徐清麥莞爾道:“爆竹,爆竹,還真是挺形象的?!?/br> 周自衡向她發出邀請:“反正回去也睡不了了,不如去轉一轉?” 徐清麥一想,周天涯在柳氏那兒估計早就已經睡下了,還不如別去打擾,便欣然點頭:“走,去東市或者西市看看?!?/br> 兩人當即策馬去了最近的西市。 西市鑼鼓和爆竹聲喧天,徐清麥甚至感覺整個長安城不睡覺的人都聚集在了這兒。一些大的酒坊甚至是商行的門口都搭起了臺子,四角燃起了熊熊的火焰,舞娘們胡姬們在臺上熱烈的跳起了胡騰舞。 腰肢柔軟,舞姿曼妙。 琵琶聲、鈴鐺聲、銅錢拋到臺上的聲音,還有叫好的聲音,組成了西市守歲的場景。 還有袒胸露背的西域胡人們以及一些精壯的唐人,在一起跳潑寒胡戲,帶著氈帽騎在馬上的人用冷水澆到他們身上,激起一陣白汽,邊歌邊舞。據說是為了祈禱來年天氣風調雨順。 徐清麥看了都覺得冷,打了個寒噤,拉著周自衡趕緊離開了,生怕被那水潑到。 這條街是胡舞,另一條街卻可能是角抵。 身強體壯的伎人戴著面具,比拼著力量。而圍觀的人們有平民,有士人,有唐人也有胡人,大家為每一個精彩的動作、每一次巧妙的閃避而喝彩。 再轉一條街,卻遇上了戴著各種神秘甚至帶一點恐怖的彩繪鬼神面具的儺戲隊伍,揮舞著火把,隨著禮樂起舞,驅鬼敬神。他們的隊伍在街道上行進,凡是經過的貨棧食肆等都會施以銀錢或者是酒食。 端著木碗的儺戲人向著徐清麥伸出手,徐清麥往他的碗里扔下一串銅錢。 那儺戲人滿意的后退,身后的鑼鼓聲更加響亮了。 徐清麥與周自衡看得流連忘返,這不比什么春晚有意思? 可惜的是兩人必須要回家洗漱了——換了朝服,整肅衣冠還要熏香,一切準備就緒后立刻就要參加元日一大早的朝賀盛典。待到兩人騎著馬出了門,遇到了其他同樣上朝的上官們,這才意識到自己對這件事情還不夠重視。 那些重臣們,比如蕭瑀、封德彝、高士廉等等,都是浩浩蕩蕩的幾百人的仆從,燃起火把和巨燭,將一整條街都照得燈火通明。而當這些隊伍匯合在一起的時候,簡直就如同火焰長龍,點亮了整座城。 “以樺燭百炬擁馬,方布象城……”周自衡喃喃道,腦子里忽然想到了這句。 徐清麥眨了眨眼,看看自己與周自衡身后跟著的二三隨從,扯了扯嘴角:“咱們要不要回去多帶點人?” 周自衡:“……你就算是把整個宅子的隨從都帶上也沒人家的人多?!?/br> 他家滿打滿算也就才十幾個仆人“而已”。 徐清麥神情幽幽:……我常因為排場不夠而感到和同僚們格格不入。 兩人膽戰心驚的跟著百官朝賀的隊伍往宮城里走——主要是擔心自己的場面過于寒酸,又被諫議大夫們看到了后認為他們是不重視元日朝賀。 這一路,簡直走得戰戰兢兢。 好在,兩人很快就發現純屬他們戲多,并沒有人來搭理他們。這些大排場也僅限于高官重臣。 元日的朝賀盛典,復雜之程度超過了徐清麥的想象。若是她往后打算出回憶錄的話,或許會這樣回憶這一日:“我在那些繁瑣的禮節中暈頭轉向,用盡了全部力氣與心神才能保證自己不出錯。而且,我沒想到百官們居然還要跳舞慶祝,這簡直比做一臺開顱手術還要更讓我恐懼。 “好在,我完成得還不錯。但我認為,這一切都是值得的。這些繁瑣的禮節恰恰是文明的外在呈現。而且,我在這一天見證了大唐走向一個帝國的起點?!?/br> 殿上,蕭瑀作為如今最德高望重的達成正在宣讀各方的賀表,什么烏孫、龜茲、百濟、新羅……幾十個大大小小的徐清麥甚至都沒有聽過的國家和勢力送上來的賀表聽得她昏昏欲睡。 她隱秘的打了個呵欠,本來就熬了個通宵,現在真的困了。 在一旁的嚴雪文從袍袖下給她遞過來一個小荷包,悄聲說:“注意點兒,不要御前失儀。聞聞這個?!?/br> 徐清麥用寬大的袖子遮著,聞了一下荷包,一股清涼的氣息立刻順著鼻腔沖到了腦門,她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 “多謝?!彼s緊道謝。 這可是好東西。 嚴雪文泛起微笑:“你第一次來參加這樣的朝賀盛典,沒經驗,等以后就知道自己要準備了。不過,也快結束了?!?/br> 果不其然,賀表終于宣讀完了。 在欣賞了一陣禮樂之后,徐清麥被慷慨激昂的《秦王破陣樂》給振奮了精神,然后就開始聽最新的宣讀。 “朕遐觀方冊,歷選前王,大道既隱,至公斯革……可改武德十年為貞觀元年?!?/br> 貞觀! 徐清麥和周自衡都猛地抬起了頭,兩人的眼神在人群中交匯了一瞬,都能理解彼此之間沒有說出口的心境。 是感慨,是欣喜,是震撼。 李世民端坐在龍椅之上,眼中帶著微微的笑意。 他終于迎來了他的時代。 而遠處,太陽已經高高升起,照耀在太極宮的屋脊之上,所有的陰霾如雪一般消融。 新的一年開始了。 …… 興道坊,周宅。 柳氏看著不遠處正在和自己兩個女兒一起玩過家家的周天涯,忍不住對夏mama抱怨道:“別人家都是男主外,女主內,十三郎這家里倒好,一個個的都往外跑,連過年也都不停歇?!?/br> 原本按照習俗,子女肯定是要和父母一起守歲的,且元日一大早也需要祭祖。但是周家,周禮、周自衡與徐清麥都是朝臣,自然是要先顧著朝廷那邊。 所以兩人只在元日的晚上回來吃了個飯,住都沒住就回到了布政坊。因為休沐的七天也沒法閑著,得去各位上官以及同僚家中拜年,還有大量的應酬需要參加。光是周自衡收到的邀約就不下二十封,把他剖成兩半也去不了那么多。 他索性學魏徵,那些飲酒享樂的應酬全都推掉,只和徐清麥去了相熟的比如魏徵、房玄齡、李孝恭還有蕭瑀、崔善為等人的府上拜訪,饒是如此,也忙得團團轉。 而徐清麥,自有一眾太醫院的人需要去拜年,巢明、錢瀏陽、嚴雪文、歐陽太醫等等。 這不,來興道坊用了個早膳,還沒坐穩,立刻又被一家府上給叫了出去,惹得柳氏十分不滿。 夏mama笑道:“那可是任國公府呢,其他人想要登門還登不了呢?!?/br> 柳氏一想,這也對。最起碼她的夫人交際圈里還沒有能夠登上國公府門的,而自家兒媳婦別說出入這些府邸了,就算是出入后宮也都是串門一樣。 這讓她在那些閨中密友面前極有面子。 但若說柳氏因此就很滿意徐清麥倒也未必,她經常會嫌棄徐清麥太忙,不能好好的顧家。 這會兒又提起來這事了:“再過一兩個月,十三郎就又要回江南了,徐氏可去不了。mama你看,咱要不要再府里尋摸一點,挑幾個漂亮丫頭送去照顧十三郎?總不能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吧?” 那她的十三郎多可憐吶! 夏mama心一顫,連忙道:“您別自作主張……” 柳氏不高興了:“我是他娘!給他兩個丫頭怎么就算作自作主張了?” “奴不是這個意思?!毕膍ama連忙道,“您看十三郎如今,自己可有主意了,老奴是覺得,這些事情您得先和他商量商量,別到時候反倒是惹了他不高興?!?/br> 柳氏本想說他敢和父母不高興?但一想自從之前被送到江南后,十三郎便和變了一個人似的,對家中冷淡了不少,幾乎不再和他那么些兄弟姐妹們一起,想必是還存著氣。 那這件事情的確要先看看他的想法。 她嘆了一句:“知道了?!?/br> 柳氏只能暫時將這個想法收起來,她看著不遠處的周天涯,嘀咕道:“一個女孩兒怎么能行?得多生幾個才可以?!?/br> 豐邑坊里,安氏也表示了同樣的擔憂。 她將徐清麥與徐二娘拉入到房間里,對徐清麥道:“你真不與十三郎一起回江南?” “我倒是想,”徐清麥有些惆悵,苦笑道,“但太醫院實在是脫不開身?!?/br> “那……”安氏看了看屋外,壓低聲音,“你也不怕十三郎獨自一人在江南,會被其他狐媚子給迷了眼?要真發生了,你可得哭了?!?/br> 這樣的事情可不少。 徐清麥聽了后挑起眉來:“他敢!” “哎喲我的兒,”安氏cao碎了心,“他有什么敢不敢的,這男人孤身一人在外,怎么能受得了那份苦?” 徐清麥輕哼一聲:“那正好,和離好了,反正現在朝廷鼓勵再嫁,這不挺好?” 安氏聽了她的話簡直要昏厥過去了。 徐二娘看了看安氏,然后又看了看徐清麥,選擇了勸自己的娘:“行了,他們小倆口自己心里肯定想清楚了,您在這兒湊合個什么勁呢。您去廚房看看,我和四娘說會子話?!?/br> 安氏極聽自己這個大女兒的,一拍腿:“對,我得去廚房看著去,可別燒鍋了?!?/br> 她急匆匆的走,剩下徐清麥和徐二娘在房間里。 徐清麥有點尷尬,自己這二姐今日的確是對待她和往常沒有二樣,但她的心情總是有些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