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這樣的神醫,可要交好交好啊,指不定什么時候就要求助人家。 于是,許昂就看到自家祖母忽然對徐清麥變得熱情了起來。他心下委屈:祖母,您上次明明說這女子一看就不貞靜,肯定不是好人家出身。 徐清麥與她敷衍幾句,然后便以要去照顧小姑娘為由去了內室。老太太之前遇到的時候一副眼高于頂的模樣,現在卻變得這么熱情,她有點消受不了,簡直是落荒而逃。 易郎君和那老嫗被護衛捆綁住,扔到了角落,準備明日一早就去洛陽。大家也都散了,只有周家人留了下來。 “要不先放到我們房間去吧,那邊還有一張榻?!敝茏院獬烈鞯?。 徐清麥試試她的額溫,點了點頭:“也好?!?/br> 眾人便又幫忙將小姑娘送到了三樓的艙房內。期間,小姑娘一直都昏迷不醒。 “老師,這種情況要怎么治?”莫驚春緊緊皺著眉,“我在知春堂曾見過很多風溫肺熱癥,和她的情況類似,很難治?!?/br> 他的前老板劉守仁往往都是讓他們走人,另請名醫,就是怕他們死在知春堂。尤其是孩子,太兇險了。 “首先是退熱?!毙烨妍溤嚵艘幌滤念~溫,依然很燙,“另外,肺炎大多是因為感染病毒或細菌而得,所以,要用上能抵抗清楚這兩種東西的藥?!?/br> 她準備去系統里看看有什么合適的抗生素。 只不過…… “這些藥都是當年師父留下來,所以你們很難獲得?!毙烨妍渿@口氣,這就是她要學習傳統醫術的原因,“等顯微鏡出來后吧,到時候或許我們可以試著能不能做一兩種藥出來?!?/br> 搞個青霉素,應該是可以的……吧? 劉若賢和莫驚春都有些失望,然后又有些興奮。 劉若賢偷偷的對后者做了一個無聲的口型:仙藥。 莫驚春眨了眨眼睛。 他們兩人在私底下討論的時候將自家老師偶爾會拿出來的一些稀奇古怪的藥稱之為“仙藥”,這些仙藥往往不是湯劑而是片劑,一看就非凡俗之物,但是效果往往都很好。 可惜,仙藥只有老師有,而且應該是數量極為稀少。 喂了小姑娘吃下退燒藥和抗生素之后,幾個人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小姑娘那條奇特的尾巴上。徐清麥終于有時間可以仔細的觀察一下。 那條小尾巴rourou的,里面并沒有骨頭,與脊背的連接處長出來了一些毛發,乍一看的確是有點驚悚。 “這當然不是尾巴,只是某種贅生物?!毙烨妍溎氐牡?,“人類的胚胎本來就是有尾巴的,只不過在肚子里兩個月左右的時候,尾巴就會消失,變成尾椎骨。極少極少的孩子可能會因為某種異常而出現這樣的情況?!?/br> 偏偏讓這小姑娘就碰上了。 劉若賢現在對身體的骨骼分布都很熟悉了,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尾椎骨,還好還好,是平的。 她有些憐惜的摸了摸那小姑娘的臉:“真可憐啊。那老師,真的可以割掉嗎?” “應該問題不大,不過還要等她病好了之后再來做評估?!毙烨妍溡彩堑谝淮慰吹竭@樣的尾巴,她小心的給小姑娘蓋上毯子,然后對兩個學生道:“一般這樣的情況,還有可能是因為脊柱裂或者是脊髓栓系綜合癥……” 她開始對自家的兩個學生講解有可能會形成這種現象的情況,劉若賢與莫驚春都聽得很認真。 另外一側,周自衡已經換好了衣裳,看了看一邊還在呼呼大睡的周天涯,又看了看那邊的師徒課堂,失笑的搖了搖頭。 他看向窗外,經過這一番折騰,天似乎都亮了一些,而風雨也逐漸平息了。 這一晚沒有再出現什么意外,徐清麥守著那小姑娘,定期檢查她的脈搏與心跳,然后給她翻翻身,免得她忽然嗆到,后來便直接在榻邊趴著睡著了。 周自衡給她蓋了件衣服,自己索性拿了一本書看,陪著她一起熬夜。 到了第二天早上,小姑娘的燒退了一些,但整個人依然還昏迷著。而船只終于可以啟航,停在了洛河渡口處。他們將在這里休息幾日,然后換船去長安。 徐清麥本來對這次洛陽之行很期待的,但如今有一個小病人要照顧,卻也沒辦法好好的游覽這座如今名氣僅在長安之下的城市了。在驛館安頓下來后,周自衡第一件事便是和管事與護衛一起將易郎君以及那老嫗扭送去了洛陽縣衙。昨夜在場的一些人,許昂和兩位僧侶也都一同前往縣衙去作證。 那兩位僧侶走之前,對徐清麥道:“再過兩日便是洛陽城中的禮佛齋日,到時我佛門中的僧醫亦會向信眾施藥,施主若是感興趣,不妨前往一觀?!?/br> 徐清麥挑起眉,還真來了些興趣:“多謝大師告知,若是時間合適,我一定前往?!?/br> 她陪著他們一起去了縣衙。 張家顯然在洛陽也有自己的人脈關系,直接找到了本地的縣尉,縣尉聽了全部人的訴說之后也怒不可遏:“殘害女童,簡直喪心病狂!諸位放心,我必好好的審他!” 眾人在縣衙中都留下了自己的證詞,然后簽字畫押??h尉沒耽擱時間,直接讓人把易郎君與老嫗拉了上來,就在這內室審起了案。 易郎君本來還死硬著脖子打算來個一言不發的,但一輪板子打下來之后立刻哭爹喊娘:“我說,我說……別打了!” 徐清麥本來還嘀咕著這算不算是刑訊逼供,但聽了易郎君一把鼻涕一把淚供出來的犯罪事實時,立刻又恨得牙癢癢,只覺得剛才衙役們應該打得更重一點。 原來,這小姑娘和他真的不是親兄妹,但是卻也連親帶故,認真算起來,小姑娘得叫他一聲表叔。 小姑娘姓唐,叫蓮娘。蓮娘一出生的時候就帶了個小尾巴,家里人都覺得她是妖孽轉世,便讓她的父母將她丟棄在荒郊野外,讓她自生自滅。但她的父母卻舍不得,寧可分家出去單過也要將蓮娘撫養成人。 就這樣,小姑娘也健健康康的長到了八歲,但她的尾巴越來越長。不過,父母將她保護得很好,外人并不知道唐家的小娘子竟然是這樣的“妖孽”。 易郎君和她家時有往來,有一次偶爾從唐家下人嘴里得知了這個事,便開始打起了歪腦筋。 “我并不是想要害她!”易郎君一邊哭一邊喊道,“我只是想將她帶到長安去,作為新皇登基的獻禮!” 原來,他聽聞幾年前,扶南國向長安進貢了兩個珍貴的渾身上下肌膚如雪一樣白,瞳孔還是紅色的“白頭人”,轟動一時。那位獻禮的扶南人也獲得了豐厚的賞賜。 這易郎君正好缺錢用,他便想,那長尾巴的人也很珍貴,自己若是能將她獻上去,是不是也能獲得賞賜?于是,他以熟人的身份將小姑娘引誘到偏僻之處,直接打暈了她。又不敢太興師動眾,便找了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啞巴老嫗一起,想要將她帶到長安去。 “豈有此理!”縣尉一拍桌子,大聲喝道,“你為了一己私利卻讓人家父母遭受了生離之苦!此乃禽獸之舉!你與人沾親帶故,本該以長輩之心照顧她,卻下此毒手,罪加一等!” 徐清麥都想要給縣尉拍手了,看向地上跪著的易郎君,只覺得此人自私可厭至極。 易郎君的臉色慘白,他本來也不是心思縝密的大盜,無非就是一時被利欲沖昏了頭,此時哪還能想得出什么借口,只能不停地痛哭求饒:“我錯了,我知道錯了……饒了我吧!” 縣尉又問:“那為何又要把她給扔到水里面去?” 第83章 易郎君還想要為自己辯解幾句,但是縣尉一瞪眼,守在他后面的衙役舉起了板子,他立刻哆嗦了一下。 “她,她剛上船沒幾天就病了,又暈船,我沒辦法,只能將她藏在房間里?!彼恼f道,“但是她越病越重,連飯都不吃了?!?/br> 風雨大作那一天,她的呼吸微弱如風中之燭,眼看就快要不行了。易郎君心中害怕,一方面覺得這就是妖孽,招來了不祥,一方面覺得若是下船后就是繁華市鎮,到時候處理尸體不易。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打算提前將她扔到水里,自然了無蹤跡。下船時只需要用冪籬遮掩幾分也能混過去。 于是,便有了昨夜喪心病狂的那一幕。 縣尉勃然大怒:“竟有如此惡毒之人!” 易郎君大喊:“縣尉,她是妖孽,是妖孽??!昨日的風雨必然是她召來的,我這是為民除害!” 這位縣尉氏剛正不阿之人,厭惡至極的道:“巧言令色,為自己開脫。來人,先將他押入大牢,擇日再來堂審!” 幾個衙役將易郎君與啞仆拖去了大牢,易郎君一直在求饒和痛哭,只是沒人理他,聲音漸行漸遠。 徐清麥問:“請問縣尉,以他的罪行會接受什么樣的刑罰?” “掠人為奴婢者,絞。掠人為部曲者,流三千里。掠人為妻妾子孫者,徒三年?!笨h尉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然后擰起了眉頭,“本案的關鍵就在于他掠蓮娘是想要進貢給皇室……那就不好界定他屬于哪一種?!?/br> 第一種和第三種之間的懲罰可差遠了,一個是絞刑一個才坐三年牢。 “可其還意圖謀殺?!敝茏院饬⒖痰?,“數罪并罰,應該加重才對。且即使是進貢給皇室,宮奴同樣也是奴婢?!?/br> “然也?!笨h尉迅速理清楚了自己的思路,“數罪并罰,大概率會是絞刑了?!?/br> 他看向周自衡,笑呵呵的道:“沒想到周錄事還精通律法?!?/br> “研讀過一二而已?!敝茏院庾灾t了幾句。 他在剛來的那段時間里就已經把書房里擺放著的那幾本律法相關的書翻了一遍,免得因為不熟悉而惹出什么亂子來。 知道易郎君會被判絞刑之后,徐清麥心里總算是舒適了。 對待這種惡毒至極的人販子就應該下狠手。 他們并未在縣衙久坐,將事情搞了個水落石出后很快就告辭了。走的時候,徐清麥拜托縣尉從易郎君口中問清楚蓮娘的具體家庭地址,到時候他們好送信過去。至于蓮娘,只能先跟著他們走。 “蓮娘至今未醒,”徐清麥道,“而且,也不知還會不會醒,所以恐怕只能先問那賊子了?!?/br> 縣尉也是有兒女的人,聽了后心下惻然,忙道:“徐娘子放心,問出來之后我便送信告知二位。待到那賊子的審判結果出來,我也會告知爾等?!?/br> 徐清麥和周自衡連忙謝過。 回到驛館后,蓮娘還沒醒,劉若賢正在守著她。 “你們走了之后她就又開始發燒了,我按照您的吩咐給她喂了退燒藥,現在好多了。我還喂了一點糖水給她,她能喝下一點點?!?/br> “能喝下東西就好?!毙烨妍溗闪丝跉?,檢查了一下她的情況后打算加大抗生素的用量。要是能靜脈注射就好了,這是起效最快的方式,還能順便給她補充一點葡萄糖??上?,系統還沒有開放相關的藥劑。 被人從父母身邊拐賣走,被人威脅,連平日都是被布塞住嘴巴生怕她向外求助,然后生病、被雨淋,被摔打……徐清麥都不能想象蓮娘這段時間是怎么過來的。 她會不會已經喪失了求生的意志? 徐清麥心中一動,她示意劉若賢坐下,就待在蓮娘身邊將今日的事情娓娓道來。 劉若賢聽得義憤填膺,眼圈都紅了,她不敢想象要是發生在自己身上,阿耶和阿娘會是什么反應。 她憤憤道:“那賊子死有余辜!” “的確。你看看這孩子,皮膚、牙齒和頭發都被打理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一看就是被父母精心照料著長大的?!毙烨妍湉澫卵鼇?,在蓮娘耳邊道,“若是你能醒過來,很快就能回到你阿耶和阿娘的身邊。所以,要努力啊?!?/br> 努力醒過來吧。 劉若賢揮了揮小拳頭:“而且還能看到那畜生伏法!” 在她們看不到的地方,蓮娘的手指動了動。 接下來的這兩天,他們也沒去洛陽城里逛,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驛館里照顧蓮娘。在徐清麥給她換了一種抗生素藥然后加大了劑量之后,她雖然還沒醒,但整個人的生命體征終于慢慢的平穩了下來,偶爾還能進一點稀飯流食。她之前因為一直被綁著塞在床上,整個背部都有了褥瘡,也都給她清理干凈了。 徐清麥覺得蓮娘的昏迷更像是出于心理因素,以及某種保護機制,覺得睡過去后就可以不用面對之前的一切痛苦。 這種情況她也沒辦法,只能讓劉若賢和阿軟每天給她翻身,按摩按摩身體,然后多在她耳朵邊講一些她可能會愿意聽到的事情。比如易郎君已經交代了蓮娘的住址,張家已經通過自家的商行渠道去了信給她父母,再比如等她醒了后就可以把她的小尾巴給去掉,讓她恢復正常人的生活。 兩天下來,蓮娘的眼球轉動越來越明顯。 “應該快要醒了?!毙烨妍湙z查了一下后,篤定的道。 “太好了?!眲⑷糍t露出大大的笑容。 徐清麥和周自衡一行人正打算去看洛陽城中的佛會,出門前她問劉若賢:“你真的不去嗎?” 劉若賢搖搖頭:“我留在驛館照顧她吧,以后我肯定還有機會來洛陽?!?/br> 她對蓮娘充滿了憐惜。 莫驚春在旁邊聽了后笑了笑——其他年輕小娘子們可不會如自己師妹一般對這件事充滿了樂觀。事實上,她們一生之中或許都沒有離開過自己的出生地。而師妹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自信,覺得必然不會被束縛在后院的小天地之中。 他想,這很好。辛辛苦苦學醫,就是為了能有更多的選擇和更多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