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書房中除了李世明,在場的還有長孫無忌與尉遲恭等人,但王晊甚至都顧不得與眾人見禮,匆匆道:“殿下!殿下危矣!”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李世民大吃一驚:“王晊,何出此言?” 王晊臉上顯出悲憤之色:“殿下!太子與齊王合謀,想要在幾日后大軍出征之際,將您刺殺于昆明湖!” 此話一出,室內嘩然。 第68章 東宮的率更丞王晊是李世民的人。 在這兩年東宮與興義宮的爭斗里,兩邊都互相往對方的陣營里埋釘子,插暗哨,玩得不亦樂乎。但可惜,東宮在秦王府埋的釘子,李世民大多都知道。而興義宮在東宮埋的釘子,東宮卻未必知情。 王晊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他在東宮的職位不高,但是卻非常的緊要,他負責在殿內看守更漏,然后為太子以及他的幕僚們報時。在不報時的時候,他沉默寡言,就像一個隱形人一樣毫不引人注意。久而久之,李建成已經習慣了他的存在,這也讓他默默的探聽到了許多信息。 比如這次。 起因其實就在于上個月的突厥忽然進犯,圍困烏城。朝中大臣義憤之極,覺得除了讓邊鎮守軍出擊之外,一定要派兵與突厥對戰,好好的收拾他們一番,否則只會讓他們得寸進尺,更加的囂張。 于是,這個領兵出征的大任就落在了東宮太子李建成與齊王李元吉的頭上——好不容易把李世民的軍權奪了過來,他們是萬萬不敢再讓他領兵的。 但齊王提出來,他需要抽調原天策府中的幾位大將一同前往,尉遲敬德、程知節、秦叔寶、段志玄都在名單之上。 李淵自然沒話說,而事關大唐社稷安危,李世民也默許了。 “可太子和齊王卻不滿足于此!”王晊恨恨道,“屬下在旁聽到他們暗中商議,待到幾日后大軍出征,他們要趁殿下去昆明池為大軍踐行之際,暗中刺殺殿下!然后對外宣稱是殿下忽然暴斃。 “齊王說,到時,尉遲將軍等人都在他的軍中,自然無法前來救殿下,若是他們有什么異動,就一并殺了……” 尉遲敬德與秦叔寶等將領悲憤交加,倏地單膝跪下:“殿下!請殿下立刻做出決斷,萬萬不可婦人之仁!” 李世民自然知道他們不過是在逼自己趕緊做出決定。 原本其實他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只不過正好突厥犯邊,他便想著先把這些個人恩怨放一邊,以江山社稷為重。卻沒想到他的那兩位好兄弟不僅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還打算利用這件事來暗殺自己。 何等的愚蠢! 他都已經可以想象,原本與邊軍正對峙著的突厥在聽到自己死亡,甚至是尉遲敬德等悍將都被殺之后的消息,會有多么的狂喜! 長孫無忌也是剛到,他奉獻了另一條消息:“今日太白經天,殿下可知太史令傅奕是如何在御前答對的?” 李世民擰眉,心中閃過一個荒唐的念頭:“不是與突厥一事有關?” 太白,兵事也,或許正好預兆大唐與突厥的戰爭。 “非也?!遍L孫無忌道,嘴角飄過一絲微笑,不知是在喜悅還是在輕諷,“欽天監薛頤來告,傅奕對陛下說,太白金星出現在西方的天空,正好對應殿下的領地,因此,秦王當有天下!”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 李世民倏地抬起頭,瞳孔緊縮。 “殿下!如今就連老天都站在我們這邊,不可再猶豫了!” “殿下!” 室內群情激動。 李世民眼神黑沉,他返回到主位上坐了下來,思考片刻后環視了一下眾人:“我很了解父皇,若傅奕真說了這句話,恐怕明日一早他就會召我去御前,解釋此事?!?/br> 秦叔寶搖頭:“殿下不能去,去了或許就回不來了?!?/br> 李世民卻已經恢復了自己身為天策上將的敏銳與決斷:“不,要去!不僅要去,還要趁著這個機會把太子和齊王拖下水?!?/br> 他意味深長的道:“你們說,若是知道了太子、齊王與后妃勾結,那父皇會作何反應?” 在場的都是武將,但并不意味著他們沒長腦子。 尉遲敬德的腦子尤其好,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陛下一向以前朝立太子一事引以為戒,可偏偏煬帝在登基前就與后妃有染。正好讓陛下看看,誰才是第二個楊廣!” 幕僚張公瑾沉思,開始推演下去:“以陛下多疑的性格,若是殿下真說了,他必然會讓太子與齊王去宮中解釋?!?/br> 程知節抬頭道:“一不做二不休,太子與齊王去宮中時,身邊守衛必然不多,我等可在半路設伏,將其誅殺!” 李世民的眼眸閃了閃,掠過一絲痛苦。 他雖然早就對這一天的到來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真的來了,卻又覺得惶恐。 他沉默了片刻,拿起書案上的一對龜殼,掙扎了一下:“不若,我用龜殼先占卜一下,看看征兆?” 說著,他就要將龜殼扔下去,還沒開始扔就被站在一旁的張公瑾給奪了去。 張公瑾簡直恨鐵不成鋼,他家殿下什么都好,就是老在這件事上猶猶豫豫,簡直不像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那個天策上將。 他將龜殼扔得遠遠的,怒道:“殿下!龜殼占卜原是為了答疑解惑,如今這件事是勢在必行,又有何疑惑要解?若是占卜出來的是不好的結果,難道殿下就不做了嗎?!” 李世民:…… 室內又呼啦啦的跪了一大圈。 程知節更是怒目圓睜:“殿下若是還不將自己與我等的性命放在心上,那不如我現在就回去繼續當我的山賊去,還能保住性命,樂得逍遙自在!” 李世民怔怔的,他長嘆一聲。 良久,他睜開眼,一雙鳳目中盡顯威嚴之色,卻也隱現淚光。他站起來,抽出自己雪亮的佩劍,環視了一下室內跪著的部下們。 一錘定音。 “做!就這么定了!” 所有人都喜悅的對望。 “舅兄,”李世民對長孫無忌道,“你去請房玄齡與杜如晦來興義宮,共商大事!” 房玄齡與杜如晦是原秦王府的老人,絕對的幕僚核心。之前,太子與齊王上奏,將兩人調離了秦王府。但李世民相信,若是自己舉事,這倆人一定會如約前來。而且,這件事也需要他們出謀劃策。 可長孫無忌卻是孤身一人回來的。 “他倆說,天子嚴令,不能再回秦王府,他們不敢來?!?/br> 李世民氣急,將手中佩劍交給尉遲敬德:“那就請尉遲將軍前去再去請,若是他們不來,便將他們的人頭提來見我!” 尉遲敬德接過寶劍。 這時候就聽到書房外響起一陣長笑聲,兩位道士裝扮的人走了進來,不是房玄齡與杜如晦又是誰? 李世民:“……舅兄?” 長孫無忌欠了欠身,嘴角露出笑意。 “殿下不要怪長孫兄?!狈啃g笑道,“只是我與杜兄需要確認一下殿下的決心。若是殿下依然優柔寡斷,那我和杜兄絕對掉頭就走,再也不回來?!?/br> 他們對李世民想要取自己項上人頭絲毫不在乎,反倒很欣喜。 這代表他們的殿下終于下定決心要掃清自己通向那張至高無上寶座的道路上的一切障礙! 李世民心情激蕩,他用力的在房玄齡與杜如晦的胳膊上握了握,然后手一揮: “將太極宮的輿圖拿過來!” 這一夜,興義宮的燭火幾乎是燃了通宵。一直到東方的天際泛起了魚肚白的時候,李世民才回到自己的寢殿。原本就只是迷迷糊糊瞇著眼的長孫氏一下子就醒了。 “二哥……”她趕緊下榻,讓李世民小睡一會兒。 李世民平靜的躺在床上,看著床頂的帷幔。剛才的激憤、亢奮、雄心、痛苦似乎一下子就從他的身上抽離了出去,剩下的唯有迷惘。 “觀音婢,你說,我們怎么就走到了這一步呢?” 他喃喃問道,百思不得其解。 長孫氏無言以對。 她只能伸出手去,攬住了他的肩膀,抱住他的頭,試圖能夠給他一點慰藉。 良久,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臂彎處變得越來越濕潤。 長孫氏閉上了眼睛,在心底長嘆一聲:“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 六月初三。 如今江南一帶已經進入到了初夏,溫度越來越高,來往行人們的春衫也變成了更輕薄的夏衣。最引人注目的當屬那一壟壟的農田里,原本郁郁蔥蔥的秧苗早已經拔節長高,變得一片青綠,并且開始抽穗開花。 稻花小小的,只有一顆谷子的三分之一大小,沒有香味,在翠綠的長葉片掩蓋下簡直毫不起眼。但是在農人們的眼里,這就是世間最美的花朵。 周自衡正在甲字屯教人如何管理正在抽穗期的稻子。 “水稻抽穗開花的時候要注意,水分非常的重要。田里面一定要保持有三公分左右的水層?!敝茏院鈳е蟠蟮闹耋?,在田壟上行走,查看甲字屯的稻田。 這一大片稻田看上去長得非常不錯,綠油油的,生機勃勃,尤其是浸種小組的那些稻子,乍一看不覺得,但細看就能發現每一株都很強健,莖干硬實有力,而葉片青翠挺拔。屯中不少人都在后悔之前沒有加入浸種小組,否則今年的收成能更好一些。 “等到了抽穗全部結束之后,要改為間歇灌溉法……” 在旁邊拿著碳筆記錄的林十五抬頭問:“錄事,何為間歇灌溉法?” 他現在成為了周自衡在甲字屯里面的助手,負責記錄一些技術要點,然后幫助大家把田地里的每日情況記錄下來——沒辦法,整個屯里面都只有他識字,為了嘉獎他的額外勞動,其他屯戶們也會幫他分擔一些農活。 大家對于每天要記錄這一項要求其實是很疑惑的,覺得根本沒必要,在他們看來,田里的情況每天都差不多,有什么好記的?不過,既然周錄事堅持,那就去做吧。 現在他們對周自衡不能說言聽計從,但周自衡說要往東,他們絕對不會往西。 在甲字屯用完午膳之后,周自衡便打算去東山渡。 他邀請楊思魯也一起去:“正巧小將軍也要來,我們晚上決定烤魚,還有烤雞,不如一起?” 楊思魯爽快的應下。楊家的宅子在城外,就算是晚一些回去也沒關系。而且,最近這段時間都沒有去周家蹭飯吃,他也有些饞了。 到了東山渡,取下竹笠,然后梳洗了一番,周自衡又變成了翩翩貴公子的模樣,身著月白色圓領袍衫,如芝蘭玉樹。 楊思魯每次看到這種場景都覺得奇怪,周錄事在田里的時候他看著并不覺得違和,似乎他生來就應該在那兒,但是現在看著他,卻完全不會將他與剛才那個揪著水稻葉子,彎腰查看土壤肥力的人聯系在一起。 或許,在什么樣的場合就應該做什么樣的事情,而不是拘泥于身份、外貌。 楊思魯覺得自己又悟出了一點人生道理,然后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褲腿上好像濕了那么一點點。他低頭往下一看,一個玉雪可愛的小娘子正抱著他的小腿,地面上出現了讓人生疑的水漬。 楊思魯一動也不敢動:…… 是他想象的那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