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我的天下第一烈酒之名不是吹的吧?” 李崇義拱手:“心服口服?!?/br> 釀酒師傅沒想到這么個東西竟然真的釀出來這么霸道的烈酒,怔怔了老半天了,這會兒嘗了口后,皺起眉頭:“酒味雖足,但是口感卻不足?!?/br> 周自衡點頭,并不反對這個評價:“需要封壇裝起來,新酒是這樣的。等再過個四五十天后才能喝,到時候,味道會更綿長溫和一些。而且,后續咱們也可以嘗試更多的新方子看看能不能釀出別的風味?!?/br> 釀酒師傅莫名興奮,大聲答應下來:“行!郎君說了怎么來就怎么來!” 看來,這酒雖然還有瑕疵,卻已經把他給征服了。 李崇義喝了杯中最后一點,長笑出聲:“過癮!周十三,你這酒在長安和關隴肯定會大受歡迎!還有涼州、河西等地,那邊的人最愛烈酒?!?/br> 周自衡笑而不語。 何止那一塊?草原上也愛烈酒。反倒是江南地區,從后世的情況來看,更愛輕柔一些的米酒和黃酒。 雖然新酒還不能喝太多,但是周自衡早有準備。他出發前就讓薛嫂子和隨喜做了吃食,又去酒坊中買了從蜀地過來的劍南燒春。在一旁已經整理好的平地陰涼處搭好帷帳,鋪上茵毯,大家席地而坐,便也算是遲來的“踏青”了。 徐清麥將周天涯放在茵毯上任由她隨意爬行,又扯了一根狗尾巴草逗著她玩。 其余人或坐的坐,或躺的躺,閑適自在。 “要是在長安就好了?!崩畛缌x雙手枕在頭下,嘴中還銜著蘆葦,一晃一晃的,“那邊天氣比這邊涼爽,雖然清明已過,但還能曬得住太陽?,F在也正好是打馬球的好時候,小娘子們結伴打秋千,還能玩斗雞?!?/br> 他有些想念長安了。 不知道父親回到長安后,會遇到什么事情。 周自衡見他神色有異,看出來他這幾天似乎心事重重。不過他也沒有主動打聽,他們那個階層的隱秘可不是自己一個九品錄事可以打聽的。 “周十三,”李崇義忽然叫他,他剛才一直看著不遠處的釀酒作坊,老覺得別扭,便直接問,“你怎么不把房子建成磚瓦的?” “這種夯土的快。不過也的確是臨時之舉,到時候還是要換的?!敝茏院怆S意道。 他主要是在等玻璃折騰出來后再一起換。 李崇義:“原來如此。江南之地好像都喜歡用竹子建房,這種夯土房倒是北方比較多見。我剛來這兒的時候,還有些不太適應?!?/br> 陸存中笑道:“這邊竹子多,自然是就地取材。且江南一帶濕熱,竹屋涼爽,即使我家中,也是有一處竹榭小院,夏日消暑很是自在?!?/br> “那倒是?!?/br> 周自衡倒是忽然想到什么,含笑對李崇義道:“但是縣中成片成片的茅草竹屋卻也并不便。一來,極易起火,若是遇到火災,一燒便是一大片。再者,竹屋和茅草屋都容易生蟲,反而招來疾病。 “小將軍若是這段時間有空閑,我倒是有個主意,你看看要不要做?” 李崇義來了興趣:“說來聽聽?” “這邊的百姓之所以建竹屋是因為竹子多,造價便宜,但竹屋哪有磚瓦房來得舒適和長久?安全性也要更差一籌?!敝茏院鈶Z恿他,“這邊不缺黃土,小將軍何不組織百姓建了磚窯,逐步將竹屋慢慢的換成磚瓦房? “如此,不僅百姓們得到了實惠,城中面貌也將會煥然一新,這可是不小的功績!” 而且,到時候他也可以用上現成的磚。 陸存中也很贊同:“確實。若是城中的竹屋和茅草房能少一些,那的確會是不同的氣象。上次姑蘇城失火,一片竹屋不過是頃刻之間就全燒沒了,百姓損失慘重,流離失所?!?/br> 李崇義聽著聽著已經顧不得躺著了,立刻就坐了起來,若有所思:“聽上去好像還不錯……” 他想了想,自己還真能從北方找來燒磚的師傅,建個磚窯似乎不難。 “難的是,如何組織百姓?” 周自衡想也不想的道:“你以縣衙的名義來組織,愿意出工的,按照工時,可以以成本價或者比成本價高一點的價格購買新磚。如此,應該會有人愿意的?!?/br> 孫思邈道:“肯定會有人愿意。你們呀,都不懂房子對老百姓來說,意味著什么。有了堅固的房子,才算是真正有了落腳之處,安心之處?!?/br> 他北方南方都待過,知道這其中的緣由:“江南懂得燒磚的人太少,磚太貴了,百姓們不是不喜歡,是建不起而已!” 李崇義被他們這么你一言我一語的一說,越想越覺得此事可行。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眼中的沉郁終于消失了,原來的那種蓬勃和灑脫又回來了。 “行!那我就做做看!” 反正長安的事情他也幫不上忙,不如沉淀一下心情,給自己找點事來做。 李崇義說干就干,接下來幾天他開始頻繁的出城,看看哪里適合建磚窯??磥砜慈?,他還是覺得東山渡這邊好,索性就打算把磚窯建在東山渡的鎮子外,和周自衡也算是成了半個鄰居。 有時候遇上周自衡帶著楊思魯來釀酒作坊,他也會跟著去蹭點酒喝。 一時之間,李崇義成了東山渡的熟面孔。 大家也不知道他是代管縣令,只知道是貴人,并不敢上前打擾。但這一切,都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而另一邊,東山渡的手工皂作坊一改之前不緊不慢的狀態,開始了高速運轉。趙阿眉在周自衡的示意下從鎮子里又找了三四個雜役,然后還添了兩個與齊玉馮嬸子一樣從人市上買來簽了死契的新人。 除了車馬行和陸家的管事之外,也有一些消息靈通的行商尋摸了過來,想要從作坊訂貨。但顯然,簽出了代理權的作坊并不外售,于是他們也只能鎩羽而歸。 這其中,就有朱家的人。 朱十安步入朱家院落的主屋正堂,奴仆看到他之后恭敬的道:“十郎君,郎君正在書房內等您?!?/br> 朱十安頷首,又走向書房。 路上他有些忐忑,不知自己這位兄長找他來是有何事? 進了書房,他的兄長朱九齡正坐在窗前,手從寬袍大袖中伸出,用竹夾夾住了一塊茶餅正在小火爐上緩緩炙烤,走近了便可聞到裊裊的茶香味。 “來了,坐吧?!?/br> “兄長找我來不知是何事?”朱十安道。 朱九齡是他們這一支的領頭人物,又長他七歲,雖然不出仕,但朱十安一向對他十分尊敬。 朱九齡道:“沒有事情就不能找你來?” “自然不是?!?/br> 朱十安坐下,看著兄長將茶餅放到離火五寸的地方,反復的炙烤,也不言語,直到那茶餅被完全烤熟,散發出醇厚的香氣,被放置在白色厚藤紙上。 朱九齡這才緩緩開口,贊許道:“不錯,你這養氣的功夫有所長進?!?/br> 他從自己身后取出一個木盒子,推到朱十安面前:“你可曾見過這個?” 朱十安定睛一看,覺得頗為眼熟。疑惑的接過來,然后打開木盒子,里面有四塊手工皂以及寫著字的藤紙小箋等物。 “露華濃……”他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周十三郎曾經送我此物?!?/br> 朱九齡臉上來了興趣:“哦?說來聽聽?!?/br> 朱十安將當日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給朱九齡聽,最后道,“那木盒子至今還在我那書架上放著。兄長這個卻是從何得來?” 朱九齡看著他,長嘆一聲,撫額道:“十郎啊十郎!你真是……真是錯把珍珠當魚目也!” 朱十安愕然:“兄長何出此言?” 朱九齡將如今手工皂在洛陽與姑蘇兩地一盒難求的事情告知他,最后極為惋惜的道:“朱家的管事也去拜訪了東山渡上的作坊,但卻不得其門而入。我查到那作坊是掛在你們潤州屯周純的名下,所以才找你來。不過,聽你說了后我便能確定,這估計就是周十三郎夫妻倆自己想出來的! “……沒想到卻被陸家一小子給慧眼識珠,捷足先登了。你呀你,你說可不可惜?陸家那小子原本和你我一樣也是旁支,但如今據說極獲族中看重?!?/br> 朱十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向眼前那毫不起眼的木盒:“就是因為這么個小玩意兒?” “你看著小,但實際上利潤卻極大?!敝炀琵g忍不住加重了語氣,“物以稀為貴。且這東西不管地域和年齡都可用,從南到北,從大唐到西域,甚至到其他地方,只要有貨他就能獲利!” 朱十安愣愣的,神情有些恍惚。 “周十三郎此人,我也聽說過。江東犁、義診、傳得好不熱鬧……”朱九齡的表情變冷,“依我對你的了解,你和他之間必然有過節,說吧?!?/br> 朱十安在兄長的注視下便將自己前段時間和周自衡的來往過招吶吶的道了出來。 朱九齡原本從容的表情維持不住了,一拍案幾,養氣功夫蕩然無存: “愚蠢!” “如此俊才,你不思結交,居然與之交惡,何等的短視!何等的愚蠢!” 朱十安低著頭不敢看兄長,他很想解釋:不是??!周十三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的周十三才是蠢貨! 等到朱九齡好不容易收斂起怒氣,繼續平靜的坐了下來,朱十安忐忑的問他:“兄長,如今該如何是好?” 朱九齡嘆口氣,:“你與他之間可有回旋余地?” 朱十安想了想:“若說從此之后相安無事,可。但若說化干戈為玉帛,估計……不可?!?/br> 他憤憤不平:“兄長何必對周十三如此看重,至今朝廷的封賞……” “行了,我明白了?!敝炀琵g冷冷的打斷他道,“也就是說,手工皂一事,想必通過你約他來談也是不可能了。行了,你下去吧,我再想想辦法?!?/br> 朱十安面色青白交加,惶恐又不忿的離去。 朱九齡深呼吸兩下,這才把自己胸中翻騰的情緒給壓了下來。 愚蠢! 江東犁一事在民間擁有何等的聲望!就算是朝廷有眼無珠,這些聲望也足夠他做很多事情了。 他把放涼了的茶餅放在小小的梨木茶碾中,用手持軸轉動茶碾,讓它來回的擠壓茶餅。直到看到茶餅變成粉末,才覺得自己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 這時候,卻又有奴仆匆匆趕來,附首在他耳邊小聲的稟告著什么。 朱九齡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倏地站了起來,然后起身離去。 片刻后,一輛馬車輕車簡行的從朱家離開,出了江寧縣城,一直往西,最后駛入一處挨著水又靠著山的隱秘別苑內。 朱九齡從馬車上下來,匆匆進入到后院一間書房。 里面已經有人在等著他。 朱九齡咬牙切齒,簡直是從牙縫中擠出來幾個字:“你居然還敢來這兒?瘋了不成?” 那人一抬起頭來,卻是那獨眼邵東! 第58章 邵東好整以暇的端坐在上首,看著朱九齡擔心恐懼的表情,咧開了嘴,這也讓他臉上的傷疤似乎變得更加猙獰了。 朱九齡倒吸了一口涼氣,甚至不敢再看他的臉。 “你放心吧,我走的水路,過來的時候沒人看到?!鄙蹡|似笑非笑的道。 朱九齡這才松了口氣。 “你居然還敢出現?”他走到邵東下首坐下,擰起了眉,語氣急促,“你的通緝令貼滿了整個江南之地!而且這里離石頭城只有一兩個時辰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