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徐清麥摸了摸臉:“有那么明顯嗎?” “很明顯?!敝茏院饪此难凵裼心敲匆稽c的狐疑。 徐清麥打了個哈哈敷衍過去:“這不是想到了待會兒有你做的好吃的,心里高興嘛?!?/br> 今日廚師長周自衡,主廚薛嫂子。 他們兩人帶著隨喜從昨天起就開始準備了。 在周自衡的記憶里,長安城中的高門宴客,那是需要提前準備很久的,甚至會為了一場宴席去定制瓷器和茵毯,連花園亭臺里都要換上新的地衣。更有累世門閥之家,專門有待客的園子,游湖賞景,曲水流觴,高朋滿座。長安城中的每個人都會以接到了他們的帖子為榮。 這樣的宴席,周家現在是搞不起的,也沒這條件。 他思量了很久,覺得還是隨意輕松一點,但是可以在吃的上面做足功夫,煎炸燉煮炒,把后世那些經過時間驗證的經典菜肴給擺上,應該也能讓他們刮目相看。 他提前定好了菜式,知道薛嫂子識字之后又寫了密密麻麻的菜譜給她,到時候只需要要隔三差五的去廚房監督提點一下就行了。 薛嫂子捧著冊子有些感慨,這份菜譜,甚至要比那些世家里的還要好。 若是早些時候,能獲得這樣一份菜譜,不,哪怕是學會其中一道菜,恐怕自己夫妻倆也不會淪落到要賤賣自身的地步。不過,她又想,若不是到了周宅,也不會得到這樣的菜譜。 算了,主家寬厚且大方,已經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薛嫂子收拾好自己的心情,繼續回到廚房干活去了。 徐清麥也不是只等著吃,她帶著阿軟還有薛大將全屋都整理收拾了一遍。 周宅是個典型兩進的小宅子,前堂后寢,兩邊是廊房,中間還有一個小小的花園,花園里還有一個小亭子。因為之前疏于打理,花園里雜草叢生,徐清麥極少涉足這一塊,即使是和周自衡喝酒看星星,也都只是在后寢的木質走廊以及前面的小片空地上。 薛大來了之后就自動的把整理花園的活兒給接了過來,又是除草又是清洗石板路,幾天下來整個花園煥然一新。薛嫂子在收拾雜物房的時候,還翻到有積壓很久的天水色素綃,向她請示過后用它來作為簾幔布置了一下那個小亭子,一下子就有了大戶人家小園林的感覺,看得徐清麥一愣一愣的,恨不得給她鼓個掌。 薛大和薛嫂子也是有故事的人啊,她心中暗道。 不過別人既然不想說,她也不追問,從這幾天來看兩人無論是人品還是做事都很靠譜,這就行了。 另外,她也得出個結論,在古代要做一個合格的當家主母實在是太累了,簡直要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財物、視覺、統籌、人事……她絕對不是這塊料。 “還是得出去工作!”徐清麥再一次深刻的認清了自己。 到了巳時后,邀約的客人們如約而來,周天涯小朋友得到了一大堆珍貴的禮物,手舞足蹈,開心得不得了,拿著陸存中送的小玉佩就要往嘴巴里送。 劉守仁的妻子楊氏也過來了,帶著劉若賢一起。 劉若賢還有一位哥哥和一位弟弟,哥哥還在外地辦事未歸家,弟弟比周天涯只大了幾個月,被父母留在家中讓嬤嬤照看。 因為有劉若賢這位未婚少女在,宴席分了兩桌,男客一桌,徐清麥陪著劉家母女一桌,中間用屏風隔開。 楊氏與徐清麥也曾在知春堂見過幾次,只是并未深交。如今接觸下來,也是脾氣十分溫柔又和藹的女性。 “我家女兒的性格就像她阿耶,隨性慣了?!彼Σ[瞇的對徐清麥道,“若是她有時候冒犯了您,還請您不要和她一般見識?!?/br> 劉若賢偷偷朝徐清麥擠了擠眼睛。 徐清麥笑道:“怎么會,若賢膽大心細,我很喜歡她?!?/br> 楊氏的笑容微不可聞的僵了僵,劉若賢在旁邊咬著下嘴唇差點憋不住要笑出來。她娘自她小時候起就想要把她往嫻靜端莊上培養,最聽不得別人說她膽大。 楊氏只能無奈的瞪自家女兒一眼,偷偷的在桌子底下揪了她一下。說起來,這高桌就是方便,桌底下揪人完全看不到,利于保持形象。 另一邊,康有德也在稱贊這高桌椅。 “西域的胡人桌椅,就連長安也都是少見的,周賢弟果真是懂得享受之人,”待他看到可以躺在上面搖的搖椅之后,更是雙眼放光,“這個好!待我回長安后也得讓匠人做幾套出來?!?/br> 他征詢的看向周自衡。 周自衡笑道:“這有何難?我這兒還留有圖紙,直接給了康兄就是?!?/br> 康有德想要的話可以盡管拿去在北方隨便賣。這種很容易被仿造的東西只能拼渠道和價格,周自衡很清楚自己搞不來這塊,還不如做個順水人情。 康有德明白他的意思,大喜過望:“那我就敬謝不敏了!” 陸存中也是嘖嘖稱奇:“原來如今江寧縣中這么多新鮮玩意兒,都是從周兄這邊流出來的,的確是頗有巧思?!?/br> 江寧縣中儼然已經刮起了一陣高桌高椅的流行風潮,最開始響應的就是外面那些食肆和酒坊,因為比起地臺和案幾來說,這些可要便利多了。 當然,對陸存中來說,這些也不過是巧思而已。作為世家子弟,講究的是行得正坐得端,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要符合禮儀的規范。如高桌躺椅這樣誘人放縱儀態墮落之物,他雖然不會避如蛇蝎,但也未免覺得周十三郎這位新貴子弟的確是有些過于自我肆意了些。 君子,豈能太貪圖享受? 不過,在宴席開始之后,陸存中忽然就覺得,君子其實偶爾貪圖貪圖享受,尤其是滿足一下自己的口腹之欲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周家的菜肴,實在是太好吃了! 周自衡為這場宴席定了八道菜,一部分是春季時令菜,比如涼拌薺菜,雪菜炒蠶豆瓣,還有一部分是后世經典的江南菜,比如鹽水鴨、紅燒rou、酒香草頭和松鼠桂魚等。 涼拌薺菜這一類倒還好,唐人在立春時節都要挎上小籃子去郊外挖薺菜,可以說桌上的人都是吃著春薺長大的。周家的這道菜雖然也味道鮮美,但總歸是在大家的印象范疇之內,驚喜不足。 真正讓康有德這樣的老饕和陸存中這樣的世家子弟一口驚艷的是后世的那些經典菜色。 陸存中最愛鹽水鴨。 鴨子是周自衡昨日親自選的,從一位來城里面賣鴨子的農戶手中收得?,F在的鴨子都是吃螺絲、水草和小魚長大,rou質本就緊實,再經過涼水浸泡、調料腌制多項工序之后,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才制成。 陸存中一口咬下去,只覺得咸鮮無比,十分入味,rou質細嫩但又有一點嚼勁,涼涼的口感又很清爽。他原本最討厭吃雞皮鴨皮,覺得油膩,但這一次卻舍不得將鴨皮吐出,就連稍肥一點的地方也是不膩的。 “周兄家中可真是藏龍臥虎啊?!标懘嬷懈袊@,儀態依然拉滿,但拿箸的手速度明顯快了幾分。 周自衡謙虛了幾句,心中不免覺得有趣:“知道南京人愛吃鴨,沒想到蘇州人也逃不脫鴨子的魅力啊?!?/br> 康有德明顯更喜歡的是紅燒rou,且他的吃法比還留有些矜持的陸存中要豪放多了,一口一個——每一塊rou都肥瘦相間,肥而不膩,肥rou的部分幾近透明,入口的時候稍微抿一抿就化掉了。而且醬汁濃郁,周自衡又減了一些糖分,連他這不愛吃甜口的都淪陷了,甚至想要不講究的澆點汁來拌飯吃。 他贊不絕口:“我走南闖北,竟然從來沒有吃過這種做法!沒想到豚rou竟然也能這么好吃!” 豚就是豬,現在的人們愛吃羊rou,覺得豬rou腥臊且rou質粗糙。 周自衡笑而不語,后世豬rou才是rou市上的大戶??!創造了多少個經典菜色,他現在想想都要流口水。 “在下也是偶然從古書上看到的?!彼F在遇事就往古書上推,神色如常:“那寫書的人名號叫東坡居士?!?/br> 屏風后面,徐清麥急促的咳了兩聲。 “您沒事吧?” “……沒事,就是嗆了一下?!?/br> 陸存中心生向往:“這位東坡居士一定是位風流大家?!?/br> 能寫食譜的文人不用想,肯定是士族,吃喝不愁且有雅興。陸存中心中浮現起了魏晉風流中的那些人物。 周自衡贊同:“在下也這么認為,絕對是大家?!?/br> 不僅能吃,而且能寫,還能當官。 他自己伸筷子夾了一塊東坡rou,對這道菜的品質卻不是特別的滿意。 “這豚rou還是不行,我聽說南邊養豬有個法子可以讓rou質不腥燥,等有時間了可以試試?!彼氚验庁i的技術傳下去已經很久了,可惜最近一直沒時間,“若是成功了,也能給百姓增加一點進項?!?/br> 養豬也是后世農戶的重要創收手段。 陸存中:“周兄心系百姓,在下佩服?!?/br> 在一旁默默干飯不說話的楊思魯心中忽然浮起不妙的預感。 當這位周錄事忽然又有了什么想法的時候,往往就代表著自己要做的事情越來越多了,每日回家的時間也要越來越晚了。 楊思魯面無表情的配著紅燒rou又吃了一碗飯。 得多吃點,不然沒精力。 而且,這紅燒rou的確是很美味。沒看到對面坐著的康有德已經吃光了自己的份量,都眼饞的看著別人面前的了嗎? 康有德有些不舍的收回自己的眼神,好歹也是個有點名氣的豪商,不能墮了顏面。只是,他心里恨不得自己能在江寧縣再住一兩個月,就可以嘗到周賢弟口中更好吃的豚rou了!可惜馬上就要回去了…… 康有德悵然若失。 當然了,除了吃吃喝喝之外,他們還帶來了江寧縣里現在最新鮮的消息。 周自衡和徐清麥聽得瞠目結舌,一臉呆滯: “什么!楚巫被抓了?!” 周自衡還想著等忙完宴席后,就要好好想想要怎么找楚巫算賬,不然出不了心中的這口惡氣,也要反被動為主動??蓻]想到,楚巫居然就這么干凈利索的被衙門給解決了? 楊思魯也知情,糾正道:“只抓了他下面的幾個徒弟,他自己跑了,不過縣衙很快就會發通緝令了?!?/br> 他家恰好在縣衙里有關系。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各自講了自己所打聽到的版本,拼湊在一起竟然離真相也不遠了。 “沒想到事情竟然演變成這樣?!备糁溜L的徐清麥感嘆道。 “周賢弟不能掉以輕心,”康有德提醒他,“楚巫這樣在鄉野摸爬滾打多年的人,手段狠辣,如今被他逃了,需要小心他狗急跳墻的報復?!?/br> 周自衡:“多謝康兄提醒?!?/br> “不過,在城中還是不用擔心的?!标懘嬷械?,“城中有城防軍駐守,他不敢進。倒是周兄經常往城外去,要格外提防,最好帶上防身之物?!?/br> 如今,官吏和士人佩劍是被允許的,楊思魯就一直有佩劍。 周自衡經過這件事后,心中也生起了要跟著薛大學點防身術的念頭。 陸存中的人脈顯然更廣,他知道更多內幕消息:“據說當日在人群中混入了叛軍余孽,正巧遇上石頭城的少將軍在縣城中,所以城防軍才出動得這么快?!?/br> “少將軍?” “李大都督的大兒子,李崇義?!?/br> 周自衡喃喃道:“那還真是遇到鐵板了?!?/br> 劉守仁好奇的問:“楚巫可是真與叛軍余孽勾結?” 陸存中搖了搖頭:“應當只是機緣巧合?!?/br> 周自衡提起這件事依然有怒氣,冷哼一聲:“他這也算是搬起石頭來砸了自己的腳,活該!可惜被他給逃了?!?/br> “據說縣令昨日已被大都督召喚到了石頭城,被面斥得臉色蒼白,回來就告了病?!睏钏剪敽鋈坏?。 這么多內幕八卦,周自衡和徐清麥聽得興致盎然。 尤其是周自衡,不禁感慨,瞧瞧,這人還是要多和人來往,消息就是這樣互通有無的。 楊思魯話音剛落,陸存中就緊接著開口了,一邊優雅的夾了塊自己面前的鹽水鴨,一邊輕描淡寫的扔下一個大新聞:“這位王縣令恐怕是要被免職了,可能再過幾日就會有新的縣令來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