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節
臣子們慨嘆,大王老了。 可是蕭文遠自己知道,他不僅是衰老,還有虛弱。 他現在的身體,終究是垮下來了。 那些胡香只能止痛,只能麻痹他的精神,讓他誤以為自己身強體壯。 蕭文遠讓人把那些胡香全部燒掉,胡香燒掉后,他也大病一場。 而此時的長安軍,還在王城外面,蕭文遠病重如山倒,這一倒,便再也沒有起來。 暗藏在身上的沉疴全部復發,大夫發現,他的五臟六腹都已衰敗,曾經的常勝將軍,如今已經油燼燈枯。 可是蕭文遠卻還清醒,他知道自己的身子為何會迅速垮掉,是那些胡香! 可是那個賣胡香的商人早已離開西蕭,不知去向。 漸漸的,蕭文遠的神志也開始模糊起來,黑夜越來越漫長,他每天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 直到那一日,他再次醒來時,看到宮女太監們正在宮里四處翻找,他們拿走值錢的東西,就連他掛在脖子上的暖玉也被扯了下來。 他想讓他們住手,可是嘴巴張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這時,一道娉娉婷婷的身影向他走來,啊,這是他最心愛的香蘭。 當他被全世界背叛時,只有香蘭還在他身邊。 渾濁的眼睛里煥發出渴望,他伸出枯瘦如雞爪的手,想再次將他心愛的美人擁入懷中。 香蘭嫌棄地揮開他的手,居高臨下冷冷地俯視著他,就如初見時,她匍匐在地對他頂禮膜拜。 “狗雜種,去你娘的,給我吃絕子藥,你該死!你知道那些胡香是什么嗎?那是老娘送給你的斷頭藥,你斷了老娘的子嗣,老娘就斷了你的腦袋,可是現在老娘不想要你的腦袋了,老娘不想便宜你,就讓外面那些長安軍把你千刀萬剮吧,哈哈哈!” 蕭文遠不可置信地看著香蘭,嘴巴張開又合上,這是在做夢嗎?他竟然在香蘭眼中看到了刻骨的仇恨。 他想告訴香蘭,她是他最寵愛的女人。 可是香蘭沒有給他機會,在他那已經開始腐朽的身體上踹了幾腳便揚長而去,走出紛亂的王宮,一個嫵媚的女子正在等著她,她不知道這女子是誰,但她知道,這是何宗群派來接她的,跟著這個女子,她便能永遠離開這座充滿不堪回憶的王城。 何宗群沒有食言,十幾天后,女扮男裝的香蘭跟隨一個駝隊,踏上了古老的絲綢之路,她要回到她來時的地方,那里有她心愛的男人,也有她向往的生活。 那個將她帶出王城的嫵媚女子名叫紅袖,紅袖交給她一袋金子和一把刀,紅袖對她說,如果有朝一日,她心愛的男人背叛了她,那就用這把刀殺了他,再帶著這些金子重新開啟新的人生。 太陽照耀著一望無垠的沙漠,那大大小小的沙丘在陽光下如同金子一般閃閃發光,騎在駱駝上的香蘭轉過身來,回望來時路,她揮揮手,再見了,這片屬于漢人的土地,她不會再來,但永不會忘記。 遠在京城的何苒,終于收到來自西北的秘信。 信上只有八個字:不辱使命,西蕭國破。 曾經躊躇滿志的蕭文遠連同他一手建立的大蕭朝,最終只是浩瀚歷史長河中短暫的存在,如流星閃過,剎那光芒。 何苒叫來小梨:“把從青蒼山挖出來那些酒里,挑出一壇重新埋下?!?/br> 小梨不明所以,這些酒已經埋了幾十年,大當家寶貝得不成,只在宗大公子成親時才摳摳嗖嗖送了一壇,原本以為余下的酒是大當家自己留著喝的,沒想到現在居然要挑出去重埋地下,大當家這是怎么想的? 小梨不明白,但也不問,而是把那壇酒埋到院子里的桂花樹下。 這是專屬于何苒和馮擷英連同何宗群三個人的秘密。 這壇酒,是何苒留給何宗群的慶功酒,她希望何宗群平安歸來,到那時,她要親自敬他一杯。 可就在小梨把酒埋好,剛剛直起腰來,何苒又道:“還是再多埋一壇吧?!?/br> 那一壇酒是留給何宗群的,而這一壇,則是她留給周滄岳的。 待到周滄岳滅了寶象王,她也要敬他一杯。 昔年何驚鴻親手埋在青蒼山的酒,他們值得。 隴西郡,長安王府。 何淑婷做夢都想不到,長安軍不但打贏了,而且還一舉打到西蕭王城,殺了蕭文遠。 何淑婷怔怔一刻,好久之后,也平靜下來。 “王妃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這是不世之功??!” 何江喜極而泣,幾位幕僚連連恭喜:“王妃此功,與何苒江南之戰不相上下?!?/br> “何止!江南之戰,何苒只是把永和帝趕去福州而已,不過就是換個地方繼續做皇帝??墒峭蹂鷧s是直接滅了西蕭,蕭文遠和他的兒子們全都死得不能再死?!?/br> “對對對,僅此一點,何苒就無法與王妃相提并論?!?/br> “這天下權勢榜早就應該重新排名了?!?/br> “重新排名,王妃與世子定當上榜?!?/br> 何淑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能登上天下權勢榜了嗎? 她的心怦怦直跳,待到何宗群班師回朝,何淑婷便問他:“此次西蕭之戰,與江南之戰相比,孰更勝一籌?” 何宗群想都沒想:“這如何相比,西蕭之戰平滅一國,江南之戰如何相比?” 何淑婷忽然笑了,這一笑發自心底,多少年了,她終于強過了何苒! “若天下權勢榜重新排名,我兒國昌可能上榜?” 何宗群看她一眼,斬釘截鐵:“不能!” 何淑婷心中一沉,失聲問道:“為何?” 何宗群:“世子雖然福澤深厚,但終歸年幼,他如今所得一切,全部來自王妃,王妃,能登上天下權勢榜的人是你,不是他,王妃,你要記住,首先你是何淑婷,是這隴西之主,其次你才是世子之母,王妃,沒有你,何來世子?沒有你,我也不會留在隴西?!?/br> 何淑婷感動得熱淚盈眶,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年幼時,她是何家的女兒,是父母的孩子,是哥哥的meimei,是弟弟的女兒;后來她到了晉陽,她同樣是弟弟的jiejie;再后來,她成了何江的義女,又頂著這個名頭,成為武驥的妻子,武家不受公婆歡迎的兒媳,以及那個不被何苒承認的meimei。 她從來就不是她自己。 而現在,何宗群告訴她,除了這些身份之外,她還是她自己,她是何淑婷。 不,她還是這隴西郡的主人! 這一刻,何淑婷埋藏在骨子里的野心徹底沖開桎梏,野蠻生長,從此以后,她要做那天下權勢榜上比肩何苒的人。 不知為何,從這一天開始,原本天真活潑的兒子,在她眼里也少了幾分可愛。 其實,即使她沒有生下這個孩子,也可以隨便抱個孩子,說成是武驥的后代,反正武驥只有她這一個女人,只要她說那個孩子是她生的,就不會被人懷疑。 這個念頭從心里浮起時,何淑婷嚇了一跳,她怎會這樣想呢,國昌是她的驕傲,是她的一切希望。 就在這風云變幻中,天下權勢榜悄悄發生了改變。 名列第一的齊王早已變成金陵城外的一座孤墳,名列第三的柳山河連尸體都不知被扔到哪個亂葬崗了,而漢王王豪早已死于儂六娘之手,榜單上的其他人,比如武東明,比如開州王,以及曾經上過榜的蜀王,全都死了。 和前面兩次一樣,就在一個平平無奇的清晨,新的天下權勢榜悄悄被人貼在滕王閣門前。 其實后來早就有人查明,天下權勢榜就是一群閑得淡疼的讀書人評選的,偏偏這個排名還很公正,榜單一出,天下認同。 天下權勢榜的第三次排名,排在首位的便是何苒,放眼天下,無論地盤還是擁躉,何苒當居第一; 令人詫異的是,排名第二的,居然不是福州的永和帝,也不是荊重光,而是周滄岳! 周滄岳一舉打下兩湖和蜀地,令在風雨中飄零的蜀王勢力徹底瓦解,他甚至還將當年的定國公荊重光玩弄于股掌之上,不得不從江南的領地中割出四個縣送給他。 至于他把打下的地盤全都讓何苒幫忙管理的糗事,無疑有損他的光輝形象,但那又如何,周滄岳若是打過來,試問你不怕嗎? 虎威軍所過之處,連根雞毛都不會留下,相比而言,讓何苒派人管理,反而是造福了一方百姓。 排名第三的現如今周滄岳的死對頭寶象王! 前兩次排名,寶象王全都沒有上榜,這一次之所以榜上有名,是因為寶象王打到了交趾! 第424章 舉報 寶象王之后,是后周攝政王荊重光,荊重光的后面是峒王儂六娘,排名第六至第七的分別是何苒麾下大將軍何秀瓏和符燕升。 排名第八的是后周的永和帝,排名第九的是尚在襁褓中的長安世子武國昌,排名第十的是活躍在絲綢之路的黑魔王邢大山。 此次排名,除了何苒、周滄岳、何秀瓏以及儂六娘以外,其余六人都是首次登榜。 其中寶象王和黑魔王邢大山,對于普通百姓如同橫空出世,都是第一次聽說。 其實這二人早在閔熳當政時便已經存在了,只是他們偏居一隅,并沒有引起重視。 前兩次排名,這二人之所以沒有登榜,有一大半的原因,是那個時候他們的權勢還不足以登榜,比他們有權勢的大有人在,比如齊王,比如開州王,比如漢王王豪。 可是現在,隨著何苒收復江南,天下已經漸漸歸攏,那些曾經不可一世的當權者,早已是昨日黃花,榜上有了空缺,寶象王和黑魔王終于登榜。 更何況寶象王也確實來勢洶洶,已經打到了交潁,要知道前朝的時候,交潁早已歸屬,前朝還曾往交潁派遣官員,可是前朝末年群雄爭霸,交潁便趁亂獨立,脫離了掌控,如今的交潁皇帝已經是第四任了,這些年來,從未向朝廷納貢。 至于黑魔王邢大山,他原是張掖總兵,二十年前,朝廷遲遲不給軍餉,士兵們饑寒交迫,邢大山索性便帶著軍隊搶奪過往商隊,朝廷正規軍變成了馬匪,孟忠在世時,先后三次圍剿邢大山,但全都鎩羽而歸,孟大公子死在張掖,初時就連孟忠也以為是邢大山干的,當然后來查明并非如此,兇手另有其人。 這最新的天下權勢榜很快便傳遍天下,有人坦然接受,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心中忐忑,有人咬牙切齒。 坦然接受的是何苒和何秀瓏,從有了天下權勢榜開始,這兩位便一直都在榜上,無非就是名次浮動而已,不管了,隨他去。 嗤之以鼻的是周滄岳,知道老子厲害了?終于把老子的名字往上提了提?排名第二有獎金沒?沒有?切,東北菜吃多了,咸(閑)的! 心中忐忑的是符燕升。 要知道符燕升與何秀瓏不同,何秀瓏是何苒一手提拔起來的,在外人眼里,何秀瓏和何大力,才是何苒的嫡系,其他人全都差了一點。 至于符燕升,他是降將! 一名降將忽然間登上天下權勢榜,在符燕升看來,這就是有人要搞他! 其實符燕升之所以登榜,與他打下榆林,逼走武東明有關系,武東明是一方霸主,符燕升一舉滅掉武氏,僅憑這一戰,符燕升便躋身為一代名將,足能載入史冊,令后世仰望。 而咬牙切齒的有兩位,一個是永和帝。 永和帝最近變身金公子玩得風生水起,不亦樂乎,可是隨著這張榜單的出現,金公子的幸福生活便被打亂了。 憑什么,堂堂皇帝卻要被一個王爺踩在腳下? 因為他是攝政王? 攝政王也是朕給的! 沒錯,永和帝排名第八,而攝政王荊重光卻排名第四。 別人看到時已經在偷笑,更何況是永和帝這個當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