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節
做為一個大家閨秀,能夠查到這件事并不容易,她還沒有查實便被母親命令陪著何淑媛去了外家,她在外家時放心不下,便找了借口讓丫鬟回來,只是為了查明這件事后告訴母親。 她有多傻啊,直到那時她還在為母親考慮,只為了得到那微不足道的母愛。 回到府里,丫鬟悄悄把聽到的消息告訴了她。 那一刻,她聽到了從自己心底傳來的笑聲,她是她自己的笑聲,她在嘲笑她自己! 她比不上的從來不是那個原配生的繼女,而是一個jian生女! 為什么? 是因為何淑媛是在父母最恩愛的時候出生的,因為她,母親才能戰勝原配嫁進何家,又因為何書銘,母親在何家站穩了腳跟。 而她,這個龍鳳胎里的女兒,何家的次女,對于母親而言什么都不是,不過就是生下嫡長子時的搭頭而已。 當然,她也比不上最小的弟弟何書橋,因為那時家里最小的孩子,母親自是對他多了一分寵愛。 只有她,何淑婷,什么都不是! 后來,何苒回來了。 那個在何家人憎鬼厭的人。 母親逢人便說何苒是在戲班子里長大的,私底下又說何苒是假貨,就連丫鬟們說起何苒也是一臉輕蔑。 她迫不及待想要見到何苒,不僅是好奇,還有竊喜。 竊喜終于有人比她還慘,竊喜在父親的子女當中,她終于不是最不受寵的那一個。 可是她失望了。 何苒雖然從小便被遺棄,可她卻有驚鴻樓,而且她沒費力氣便讓父親帶著她去了京城,只帶她一個人。 父親那硬裝出來的寵愛,母親的強顏作笑,還有嬸嬸們的捧高踩低,全都讓何淑婷知道,何苒和她不一樣。 她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再后來,何家出事了,母親被休,父親下落不明,祖母帶著三房南下,他們兄妹三人在二叔二嬸手里渡日如年。 而那時何苒已經是何大當家,苒軍首領,而那時的真定還是晉王的天下。 何家人戰戰兢兢,生怕被晉王清算,恨不能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與何苒關系不睦。 當初因為驚鴻樓關門的事,何家在真定臭名遠揚。 好在因為這些臭名,就連晉王也懶得找他們麻煩,一個把何苒得罪到底的娘家,晉王捏死他們反倒合了何苒的意。 但是二叔二嬸卻仍然害怕,二嬸恨何苒連累何家,又恨閻氏這個和她斗了十幾年的妯娌,因此,二嬸把對何苒和閻氏的仇恨全都發泄到他們兄妹身上。 而那時何書銘已經成年了,但他卻沒有保護自己的弟弟meimei,看著他們被欺負,看著他們挨餓挨打,而他自己卻整日患得患失。 何淑婷知道這個家沒有指望了,留在這里,等待她的便是換彩禮補貼家用。 但是亂世之中,她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又能去哪里? 她想到了何苒。 在那個時候,何苒是她想要抓住的唯一稻草。 她帶走了何書橋,不是因為舍不得這個弟弟,而是她害怕,她從來沒有出過遠門,她害怕一個人去很遠的地方。 那是怎樣的旅程啊,直到多年之后,何淑婷還是會從夢中驚醒,遍地的尸體,兇神惡煞的士兵,流民隊伍里那一雙雙不懷好意的眼睛。 就這樣靠著兩條腿,她和何書橋一路跋涉來到晉陽。 她在晉陽住了不到兩年,然而,從始至終,她都沒有見到何苒。 雖然如此,但是初時她是感激何苒的。 對于一個要從死人身上翻找食物裹腹的人而言,能夠靠自己的雙手吃飽穿暖有瓦遮頭,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看著自己那重新烏黑光亮的頭發,看著漸漸長高的何書橋,那一刻的她是知足的。 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對這一切不滿的? 何淑婷微微瞇起眼睛,從記憶深處翻找著那些早已泛黃的過往。 她想起來了,是那個叫王寶存的姑娘。 王寶存的父親只是何苒手下的一個小官,而王寶存卻能借著何苒的勢當眾辱罵她,罵她是靠人施舍的乞丐。 而這件事的起因,是陸臻。 想到陸臻,何淑婷的心深深地刺痛了一下,痛得她流出了眼淚。 那個男人知不知道,她用了畢生的力氣才走到他面前,向他說出自己的名字啊,而他只用了一句話便將她打入萬丈深淵。 王寶存的侮辱,沒有讓她退縮,而陸臻,卻讓她萬劫不覆! 何淑婷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這里是她的孩子,是她苦心算計來的。 現在,她終于理解母親了,她腹中的孩子,就和何淑媛一樣,都是取悅男人的工具。 做為受益者,當然要愛惜這個工具,就像將軍愛惜自己的劍,農人愛惜自家的鋤頭。 她不愛武驥,從來沒有愛過。 如果何苒是她想抓住的第一根稻草,那么武驥就是她能抓住的一條繩索。 那時她殺了何書銘,她知道就連那個用來棲身的善堂,她也回不去了。 有人看到她跟著何書銘出來,官府遲早就查到她,到了那時,她甚至無法面對何書橋。 而何苒,更不會維護她。 武驥把她帶出了晉陽,她沒有死纏爛打,她知道那樣只會讓武驥懷疑她,所以她選擇離去,含淚的離別就是下一個開始。 那時她聽說武驥去了西安,便想到西安再尋偶遇,沒想到天遂人愿,她還沒有到西安,便遇到了落難的何夫人。 但是如她這樣的孤女,即使幫助了何夫人,也不過就是幾兩銀子便能打發的。 于是她抬出了何苒,她從何江夫婦眼中看到了震驚與鄭重。 人性都是貪婪的,任何人都是,只不過有人的貪婪只是一頓美食,而有人的貪婪則是一場富貴。 何江夫婦想要的便是富貴,大富貴。 而她也借助著他們,正大光明地與武驥重逢,又借助他們創造的機會,她讓武驥看到了她的優點,讓武驥認為她就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子,是上天為他精心打造出來的命定之人。 何淑婷用帕子擦去臉上的淚珠,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連她都沒有想到,武驥這個看似穩重的人,在感情中卻像個毛頭小子,他甚至相信一生一世一雙人。 哈哈哈,多么可笑。 這么可笑的事,就連何家的狗都不會相信。 何淑婷承認,她不是好女人。 也是,有閻氏這樣的母親,她這個做女兒的又能好到哪里去? 據說何淑媛也是沒成親便與男人有了首尾,后來不得不去做妾。 看,她至少比何淑媛要強,她至少沒有做妾,為了讓武驥深信她是世上至純至真的女子,直到洞房花燭,她才與武驥有了夫妻之實。 只是這個,她就把母親和jiejie比下去了。 何淑婷用帕子掩著嘴,吃吃的笑了起來。 真是可笑啊,她比來比去,也只是比那兩個賤貨強一點點。 她不甘心,她當然不甘心,她聽很多人都在說,何苒收復江南之后,想來就要和昭王大婚了。 昭王長大了,可以成親了,所以何苒會讓他登基為帝,然后再被當成擺設一樣放在龍椅上,而何苒,便是執政的皇后。 那些人還說,即使昭王不想當擺設也不行,軍隊都是何苒的,那些官員們也都是何苒的人,昭王想要活命,就只能老老實實地當個擺設,否則,何苒就會讓他死,然后自己升格做太后。 何苒想讓誰當皇帝,誰就是皇帝。 為什么? 因為何苒站在權力頂端,她手下有千軍萬馬隨時聽她派遣。 那一晚,何淑婷徹夜難眠,因為就在白天,武夫人派人送來一封信,在那封信里,武夫人罵她無媒茍合,傷風敗俗,還說武家不承認她這個兒媳,族譜上也不會有她的名字,她生下的孩子連庶子都不如,只是jian生子。 同是何家女,為什么她和何苒天差地別? 武氏是何苒的盟友,武氏父子提起何苒畢恭畢敬,生怕有哪里做得不好,惹來何苒的不滿,不再庇護他們。 何淑婷想,武夫人見到何苒的時候,一定也是卑躬屈膝,恨不能三跪九叩吧。 可是面對她呢,明明她已經與武驥拜堂成親了,可武夫人這個當婆婆的,卻在連面都沒見過的情況下,就把她說得一文不值。 憑什么? 何淑婷想起了在善堂時的日日夜夜,善堂里的人每天都對何苒歌功頌德,而對她卻是呼來喝去。 人的改變真是可怕,曾經,何淑婷并不覺得那些呼來喝去有什么,善堂里的管事和婆子們都是大嗓門,大聲喊著每個人的名字,叫她們過來干活,過來吃飯,過來拿善信捐贈的衣裳。 可是到了如今,那些曾經讓何淑婷覺得倍感親切的喊聲,現在回想起來,竟然全都變成了對她的蔑視和霸凌。 而這些人,只不過是連何苒的面都見不到的狗腿子而已。 真正蔑視她霸凌她的人是何苒。 雖然不是一母同胞,但何苒至今也還是何氏女,她是何大老爺的女兒,與她何淑婷是同父異母的姐妹。 然而這個jiejie對她做了什么? 讓她住在善堂里,沒日沒夜做針線,換來一日三餐和并不舒適的住處,還要忍受如王寶存那種大家閨秀的侮辱。 何苒沒有管她! 還有陸臻。 何苒不會嫁給陸臻的,她要嫁的是昭王,她要做皇后,以后還要做太后。 她明明不會嫁給陸臻,卻還要占著陸臻,讓陸臻眼里只有她,看不到別人。 何淑婷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就在她決定殺死何書銘的那一刻,她便回不去了。 以后的路,無論走向何處,那里都不會有陸臻。 然而這又如何呢,陸臻在她心里,那是她陰暗人生中看到的唯一一抹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