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白得咧開嘴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我師傅是得道高僧?!?/br> 何苒離開時,往功德箱里放了一張五十兩的銀票。 何苒走出靜華寺時已近黃昏,晚霞染紅半邊天際。 五臺山寺院廟堂眾多,何苒走出七八里,尋到一處名叫懷壽寺的尼庵,添了香油錢,便在這里住下。 何苒洗了把臉,走出專供女居士留宿的寮房,向一位四旬左右的女尼打聽靜華寺的事,女尼說道:“施主是要給靜華寺捐磚瓦嗎?” 何苒想起在靜華寺里看到的一片空地和幾塊磚,點點頭:“是啊,今天恰好在那里路過,進去看了看,見寺里像是要建大殿?!?/br> 女尼說道:“是啊,靜華寺早年被燒毀了,后來空了大師來到五臺山,發愿重建靜華寺,唉,建寺哪有那么容易,又不是出名的寺院,空了大師在此三十余年,才建起兩座大殿?!?/br> 何苒想起馮擷英和白得,可能是因為他二人的年紀,因此,何苒便自然而然,以為那位空了大師年紀也不大,頂多是位中年人,可是聽女尼說空了大師已經在此三十余年,看來已經是一個上了年紀的高僧了。 何苒又問:“當年靜華寺因何被燒毀?” 女尼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念了聲佛號,便不再多言。 何苒也沒有多問,次日,她步行七八里路,再次來到靜華寺,這一次她從一個賣供果的小攤子上買了一籃蘋果。 她提著蘋果進了靜華寺,白得看到她,高興地打招呼:“施主,您又來了?!?/br> 何苒將手里提的籃子遞給他:“拿去吃吧?!?/br> 白得開心地接過籃子,卻沒有吃,而是挑了最大最紅的蘋果,用衣袖抹得干干凈凈,供到佛前。 今天馮擷英沒去打水,而是跟著空了大師在念經,何苒在寺院里四處走了走,看到一棵合抱粗細的古槐,樹身有明顯的被火燒過的痕跡,可是樹冠仍然茂盛。 何苒站在樹下,樹枝上的小鳥沒有飛走,歪著小腦袋好奇地看著她。 何苒笑了,她可能有小鳥緣吧,好在這次出來沒有帶上小八,否則這會兒一定追著小鳥吵架去了,片刻不能安寧。 察覺到身后有動靜,何苒轉身,便看到了馮擷英,他仍是一襲僧袍,只是腳上的鞋子從草鞋換成了有六個洞的僧履。 何苒雙手合什,向他行了一個佛禮,馮擷英同樣還了佛禮,何苒看到馮擷英的手上還挽著一串佛珠。 “何大當家又來啦?!边^了一夜,馮擷英眼中的落寞已經煙消云散,看來有些事情,他已經放下了。 何苒很替他高興,笑著說道:“是啊,我又來了,馮先生聰慧絕倫,想來昨天便已知我的來意?!?/br> 馮擷英微笑:“我哪里配得上聰慧絕倫四個字?!?/br> 明明昨天何苒還在極力讓他明白,他不過就是晉王手中的一顆拿來利用的棋子,現在卻又巴巴地跑過來,說他聰慧絕倫? 這位何大當家 何苒見他沒有開口講話,嗯,就當他是默認了。 于是何苒繼續點明自己的來意:“我,何苒,請君出山助我?!?/br> 這一次,她改為抱拳,誠意滿滿。 馮擷英自嘲一笑:“馮潭不配?!?/br> 何苒心道,連不配都說出來了,讀書人的傲氣呢?你這是被打激得自甘墮落了?還說你不是玻璃心?還好古代沒有高樓,否則你還不早從十八層樓上跳下去了。 何苒說道:“我認識一個姑娘,她家三代從軍,她是第四代,她和哥哥也全都立志做一名軍人,他們都在為成為軍人做準備。 長大以后,哥哥成為了一名出色的軍人,不僅是軍人,還是兵王,可惜他年紀輕輕就去世了,不是死在戰場上,而是飛……而是一次意外。 哥哥的死,令父親一夜白發,母親突發重病。 面對自己的父母,姑娘做出一個決定,她不去從軍,她要留在父母和家人身邊照顧他們,她的祖父和父母全都勸她,他們知道她的心愿,他們也想看到她穿上軍裝的樣子,可她堅持了自己的想法,她要陪著他們,照顧他們?!?/br> 何苒說到這里便停下了,那個姑娘就是她,她的哥哥死于飛機失事,而她也在哥哥去世之后,從軍校退學,次年重新參加高考,學了建筑。 “這位姑娘的選擇沒有錯,讓父母享受天倫之樂,是正確的?!瘪T擷英說道。 何苒苦笑:“可惜她在父母身邊僅僅三年,第三年的時候,她陪父母去海邊渡假,在父母面前溺水,連尸體也沒有找到,她讓父母再一次白發人送黑發人,而且這一次,是在眼皮底下,讓他們親眼看到唯一的女兒溺入水中?!?/br> 明天下午更新 如題 第126章 有點變態 馮擷英靜靜聽完這個故事。 做為古代人,馮擷英的想法與何苒存在沖突。 在他看來,人之行,莫大于孝,這世上,“孝”排在一切行為之上。 陪在父母身邊,那是孝,替已故兄長盡孝,那是悌,姑娘去從軍,那是忠,如果一個人連對父母之“孝”,對兄長之“悌”都做不到,何談盡忠。 可是他剛剛說出自己的想法,何苒便問道:“姑娘去從軍,不一定會死,父母雖失一子,但尚有一女,仍有牽掛,雖然女兒或在遠方,但于父母卻是心靈寄托,有了這份寄托,他們便能繼續面對人生。 姑娘是陪著他們去散心的時候喪生的,他們沒有親眼看到兒子的死亡,可卻眼睜睜看到活生生的女兒消失在他們的視野之中。 喪子是第一次打擊,失女是第二次打擊,馮先生可否想過,這兩次打擊對于父母而言,孰輕孰重? 前提,這對父母并非重男輕女之人,相反,因為這個女兒是整個家族唯一的的女孩,從小便如珠如寶?!?/br> 馮擷英一時怔住,是啊,如果那個姑娘去從軍了,很有可能不會死,即使同樣死了,也不是死在父母面前。 死在父母之前,讓父母陷入悲苦之中,不能奉父母終老,甚至是沒能在死前傳宗接代,全都視為不孝。 那這個放棄盡忠,而是留在父母身邊盡孝的姑娘,到底是孝還是不孝? 馮擷英再次看向何苒時,他在何苒琉璃般璀璨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驀的醒悟過來,何苒哪里是在說那個早夭的姑娘,這分明是在說他,說他自以為隱于寺廟便是為天下蒼生,可其實,他隱或不隱,黎民百姓都在受苦,重稅之苦,勞役之苦,兵患之苦,酷吏之苦! 何苒雙手合什:“何苒告辭?!?/br> 馮擷英怔立當場,山風拂起他身上的僧袍,也讓他的大腦比平時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他轉身去看,那一襲青衣的女子已經消失在前殿拐角,往山門的方向去了。 馮擷英失笑,他堂堂七尺男兒,卻還不如一個小女子看得透徹。 可……這個小女子,她究竟想做什么? 她真的想做第二個何驚鴻,輔佐幼帝登基嗎? 不,周堅與周池不同,周池本就出身名閥望族,何驚鴻養大了他,卻也幫他拿回其父留下的舊部,在他殺死叔父周銅的那一刻,他已經是一方諸侯了。 何驚鴻是周池的助力,她助他稱霸天下; 而周池,從來就不是何驚鴻的傀儡。 他本就是王,何驚鴻助他稱帝! 而周堅,他什么都沒有,甚至就連小昭王這個身份,也有可能是何苒強按在他頭上的。 十有八九,何苒還握住了他的把柄,他出身的把柄。 有朝一日,只要他不受何苒的擺布,那把柄便會從鞘中拔出,化身為劍,將周堅一擊致命。 周堅只是何苒手中的傀儡。 他聽話,何苒會保他一世榮華,他不聽話,便是一劍穿心。 何驚鴻助周池稱帝,而何苒頂多只會讓周堅成為先帝! 想到這些,馮擷英又迷茫了。 當然,這件事放在武東明頭上亦是如此,他也會這樣做。 武東明或許現在只是義氣之舉,但是當他打下大片江山時,他就會想要稱帝,總之,他的最終目標,就是做天下之主。 可是何苒呢? 何苒是女子啊,難道她也想稱帝,她想坐上那把椅子? 史上有過女帝,可也是從后宮走到前朝,而非靠絕對武力一統天下;史上也有過戰功赫赫的女子,但她們最終要么為皇后,要么成為青史留名的名將。 就連何驚鴻,怕是也從未宵想過那個位子。 何苒呢? 她現在已經在利用小昭王拉攏友軍,與武東明結盟,那么以后呢,她最終會以聯姻的手段組成夫妻檔共建霸業,還是成為另一個何驚鴻,再或者,做那史無前例的第一人? 馮擷英忽然來了興趣,他快步走進禪房,他要把今日之事好好想一想。 何苒像昨天一樣,步行走回懷壽寺,此時還是上午,路過一處香火鼎盛的寺院時,她看到有賣餅的,但停下腳步,餅是現烙的,圓圓的一張,何苒忽然想起黑妹給她畫的那張大餅,無聲的笑了。 距離七日之期還有三日,她一個人上山,下山時能不能多上一人呢? 何苒對自己還是有信心的。 古人不是都講究三請三辭嗎?那她就也來個三請,當然,如果三請了,馮擷英還是不肯跟她走,那就一棍子打暈了,裝在麻袋里帶走。 總之,馮擷英這個人,何大當家看上了,能請就請,請不動就搶。 這樣一想,何苒就更有信心了。 素餅烙好,賣餅的老漢幫她刷上一層臺蘑醬,何苒給了錢,接過卷好的大餅,咬了一口,真香! 臺蘑醬里沒有rou,但是卻別有風味,很好吃。 她索性又買了兩張大餅,用干荷葉裹了拿著帶回去。 回到懷壽寺,她正準備回到自己住的居士寮房,卻見石階上坐著兩個小女娃,一個六七歲,另一個更小,頂多三四歲。 她們都是衣衫襤褸,腳上的鞋子也是破爛不堪,像是走過很多路。 何苒沒有看到有大人在旁邊,便走了過去。 “你們是跟著家里人來這里上香的?”何苒問道。 大一點的小女娃警惕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年紀小的那個卻晃了晃亂蓬蓬的小腦袋:“阿娘不要我們了?!?/br> 大一點的小女娃連忙斥責她:“胡說,阿娘沒有不要我們?!?/br> 小一點的那個扁了扁小嘴,有些委屈:“阿娘就是不要我們了,她把我們給扔了,哇——” 說到最后一句,小女娃終于哭了出來。 何苒慌了,她不會哄小孩,她雖然養大了周池,可周池不愛哭啊。 她忽然想起帶回來的兩張餅,忙把其中一個塞到小女娃手里,又把另一個遞給大一點的那個:“乖,先吃餅,吃完餅有了力氣,我帶你們到外面哭,那里人少,你們可以往死里哭,哭死為止,我最喜歡看小孩哭了,哭死一個我就吃一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