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照了照鏡子，穿男孩子衣服久了，她自己都有些不習慣這種女孩子的裝扮了。

    今天進城，她想去見見廖老師。

    高中在小月心中就很高了，何況是高中的老師。所以，小月走進校門時，心里直打鼓。

    “姑娘你找誰？”門口的一個老爺爺叫住了她。

    “大爺，我找廖老師?！?/br>
    “是不是教歷史的廖老師？”

    “我不知道呢?！?/br>
    “新來的那個？”

    “嗯?！?/br>
    “住在這棟教學樓后面的筒子樓里?！?/br>
    筒子樓，顧名思義，就是中間是一條過道，兩邊都是房間。即便是大白天，走進筒子樓，里面也顯得陰暗。小月摸索著走進去，正是中午做飯的時間，瓶瓶罐罐、叮叮梆梆，到處都是聲響，也飄散著各種菜肴的味道，勾起小月的食欲。小月一邊走，一邊向兩邊的屋子里瞅著，這時候，前面有間屋子里涌出nongnong的煤煙，整個走廊頓時咳嗽聲響成一片。

    “廖老師，廖老師，怎么搞的，這么大煙子！”

    “對不起，我爐子熄了?！?/br>
    “快拿到樓道外面去，還要不要人活了！”

    小月趕緊捂著鼻子，沖進屋子里，把爐子提出來，放到樓房外面?？粗卫蠋熌樕习滓粔K黑一塊的，有些滑稽。

    廖老師尷尬的笑笑：“小月，你來了？”

    小月從廖老師的手中拿過扇子，把爐子中的火生起來，然后將爐子提回去?？粗卫蠋熓置δ_亂忙乎著，小月打量著廖老師的屋子。

    這是兩間屋并排在一起，一間屋子是書房兼做臥室，除了睡覺的地方空出來了，其他的地方，都被開著的或者關著的書擠得滿滿當當，連個插腳的地方都沒有。

    廚房倒是空蕩蕩，就一個爐子，一個案板，一個小桌子，桌子上放著幾個碗筷，一碟咸菜。

    趁著廖老師做飯的當口，小月把廚房收拾了一下，廖老師端著菜飯就過來了。

    “小月，你瞧，一個人的日子，過得有些凌亂?！?/br>
    “廖老師，我隔一段時間過來幫您清理一下，好嗎？”

    廖老師忙擺手：“不用不用，我一個人，對付對付就過去了?！?/br>
    等到坐下來吃飯，發現屋子里就一個凳子，廖老師到臥室里拿凳子，只見凳子上放著一層又一層的書，在清理這些書的時候，他看到有本書翻開的地方，看著看著，就湊到鼻子尖，把他本來想干什么，完全忘記了。

    “廖老師？”站了半天，小月小聲提醒道。

    “啊啊，吃飯，吃飯?！彼@才想起自己是在干什么的。

    桌子上的飯菜，總算都是熟的。就不要談顏色、味道了。小月是苦慣了的，都有些咽不下去。

    “這剛剛搬來，還沒有安頓好。小月，不知道你今天來，也沒有準備什么，你就不要客氣了?！?/br>
    小月埋著頭吃飯，嘴里應了一聲：“嗯?！?/br>
    “小月，這次真的得感謝你。我平了反，補發了二十二年的工資。到縣里領了錢，心里百感交集。當年自己倒霉的時候，我還是毛頭小伙，現在摘了帽子，都是快五十的人了！”廖老師又回憶起這些年來的經歷，潸然淚下。

    小月也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好說道：“都過去了，現在不就好了嗎？”

    “也是。原來想做的事，現在有條件做了。失去了那么多的時間，還有那么多的事情，我也是忙得顧頭不顧腚的?！?/br>
    “廖老師在忙什么呀？”

    “我們安濟，地方方志還算齊全，但有些遺漏缺失，其中還有些錯訛之處。安濟文風鼎盛，出了好多歷史名人，也發生過很多大事。有些人，有些事，對于我們這個國家都發生過影響。我早就想將這些整理一下，對得起我們安濟的祖先?！绷卫蠋熆吹叫≡乱荒樀拿Ｈ?，接口說，“你瞧，我跟你說這些干什么?！?/br>
    小月聽著，雖然不懂，但是對這個把自己生活安排的一團糟的老頭肅然起敬：“老師，你是干大事的人呢！”

    “人不能為了活著而活著?！?/br>
    小月咀嚼著這句話，似乎里面有些什么觸動了自己，又似乎還什么都不明白。她很想說，就是為了活著，已經很不容易了，還能想些什么呢。

    “小月，你有什么打算？”

    小月不假思索的說：“賺錢，養家?！?/br>
    “就這？”

    小月點點頭。

    “你還這么小，就丟失了夢想嗎？”廖老師微胖的臉嚴肅起來顯得有些滑稽，“如果是這樣，那你為什么要把這袋子還給我？你知道里面多少錢嗎？”

    小月搖搖頭說：“不曉得，只是看了看，里面有好多好多?！?/br>
    “有了這些錢，你養家也就夠了，你為什么不要？”

    “那不一樣呢，那些不是自己掙的錢，良心不安的！”小月一下子站起來了。

    廖老師擺擺手，示意她坐下：“這叫做道德。就是說，你把道德放到了賺錢養家之上。也就是說你還有除了養家糊口之外更高的追求?！?/br>
    小月仔細想想，也沒有想出自己還有那些追求，這些時候，滿腦子的就是如何賺錢還賬養活弟弟，就沒有空閑時間想想自己還有什么追求。記得周老師問過同學們，你們的理想是什么，教室里舉滿了小手，周老師沒有注意到自己這只手。她清楚的記得，那會自己想說將來想當醫生來著的，因為那個時候正是mama病重的時候，自己多想治好mama的病?？墒亲约含F在，只剩下如何把弟弟帶大了。

    小月茫然的看著廖老師。

    “小月，你現在還在撿廢品？”

    “嗯?！?/br>
    “這些跟我這些年拉板車一樣，都是沒有意義的工作。都是為活著而活著?！?/br>
    “我不撿垃圾，又能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這個年齡，是應該讀書的。即便是不能在學校系統的學習，也應該學學你感興趣的東西。當然，如果能找到更有意義的事情，就不要撿垃圾了?！?/br>
    就好像我樂意撿垃圾似的！小月心想，這廖老師是不是個書呆子，完全坐著說話不知別人腰疼。

    “在這個世界上走一遭，總要給這個世界留下一點什么，不然和阿貓阿狗又有什么區別？”廖老師自言自語地說完，就自顧自的踱步到了隔壁的書房里，拿起一本書，站著看了一會，他似乎忘記了剛才吃飯把凳子搬到了廚房，就一屁股坐在地上，靠著床腿，依然湊在鼻子尖看著書，全然忘記了小月的存在。

    小月被晾到了一邊，坐也不是，走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