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一盞燈
大概是九月中旬的時候,王平仲拿到了何疇送來的調查報告。 碧湖是個占地面積很大的風景區,如果不是因為調查這件事,何疇都不知道,這年頭還有這么多人有寄明信片的習慣。 在住所的辦公室,王平仲翻看起報告。 藺夏,今年十九歲,A大音樂學院大二在讀……王平仲看著資料中那張還有些稚氣的臉,照片大概是大學入學時照的,長得很漂亮,但氣質傻傻的 他想不起來自己認識她。 王平仲問道:“你確定就是她?” 何疇回答得不容質疑:“確定,我對比過監控,她當天出入過碧湖附近的郵遞站,查過航司記錄,她應當是去江州旅游,甚至……” 何疇猶豫了一下說道:“她和您住的是同一間酒店?!?/br> 碧湖酒店的項目周期長,王平仲經常要往返兩地,他沒有在江州置業的打算,一直住的是寰驛旗下的星級酒店,他在那兒有一間長包房。 越想越覺得奇怪,王平仲時不時的看那張照片。 不久前他參加過A大的峰會論壇,那一天他鬼使神差的跑去追一個連正臉都沒見過的女孩兒,音樂系,很可能就是她。 他正皺著思索,何疇忽然又說道:“我還查到,她和您的弟弟有來往?!?/br> 王平仲抬頭看向他,看不出喜怒的樣子。 王家有三兄弟,老大王君遷和老二王平仲是一母所生,老三王黍離則是王遠山與第二任妻子所生。 何疇在不知真相以前,也腦補過豪門兄弟明爭暗斗的戲碼,但事實上,王家三兄弟的關系很和諧,甚至可能比一般家庭還要和諧。 很重要的一點是三人的年齡差距比較大,他的老板王平仲今年二十九歲,王君遷比他大八歲,王黍離比他小八歲,這種年齡差很大程度上減少了兄爭弟奪的可能性,畢竟王君遷能夠獨當一面的時候,王平仲是半大小子,王黍離就更不用提了。 “有來往?”王平仲知道弟弟的習性,“他的女朋友?” “也不算?!焙萎爩嵤虑笫?,“就是經常在一起玩?!?/br> 王平仲翻著那一沓資料,何疇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過了半晌,他將文件闔上,放到一旁,“沒事了,你回去吧,辛苦你了?!?/br> 何疇從書房退出去,折騰了這許久,他對這件事的評價就是“莫名其妙”。一張莫名其妙的明信片,不知道怎么戳中了老板的心思,要這樣翻江倒海的找,真找到了,反而又輕輕放下了。 何疇走了沒多久,王平仲拿了車鑰匙出門,驅車到南江中路的一家俱樂部。 黑金色調的門廳中間擺著一盆堂花,做舊的青銅花器,酒紅色玫瑰、深紫鳶尾、巧克力色秋英、黑色馬蹄蓮,花材選用很適合秋天,他不禁多看了一眼。 上二樓進包廂,門一開就聞到一股雪茄味,果然,靠門的這邊圓桌邊坐著三個人正吞云吐霧。 王平仲和人打了招呼,邵柏宇正在里面的包間打牌,四人手邊都擺著籌碼,數他的最少。 王平仲問他,“你今天是專門來做散財童子的?” 坐邵柏宇左手邊的阮正陽笑,“坐這快倆小時了,邵柏宇這張臉啊,青過白過就是沒紅過?!?/br> 坐在對面的寇林和他唱雙簧,“臉為什么青了?” “胡不了牌憋的?!?/br> “臉為什么又白了?” “給人放炮了氣的?!?/br> 兩人一唱一和,聽得邵柏宇微黑的面色更黑了,“誒誒誒,你們倆在這演《智取威虎山》呢!” “啪”地一張四條甩出去,一直不吭聲的薛時眼疾手快,將面前的麻將子一推,“胡了?!?/br> 王平仲過去看他的牌,一筒的刻子加上兩組順子,單釣四條。 王平仲安慰邵柏宇,“還好不是一炮三響?!?/br> 幾個人笑得要捶桌子,邵柏宇一臉郁悶的丟了籌碼,薛時換王平仲上桌。 “這要怪我侄子?!鄙郯赜钤噲D為自己的牌技,挽回那點微薄的尊嚴,“上周陪我奶奶打牌呢,坐了一下午,屁股都快坐穿了也沒胡牌,我心想不至于啊,結果后來一轉身?!?/br> “我侄兒坐我后面沙發上看書呢,看了一下午!我說我怎么老輸呢?!?/br> 書通“輸”,有些愛打牌的講忌諱,還有什么牌桌上不能借錢借火,因為會借給別人運氣財氣,不能換座位,這叫“換風”,會破壞運勢。 阮正陽嘖道:“那你這背運走得夠久的?!?/br> 王平仲摸一張再打一張,勸他,“你趕緊找你侄子要碗童子尿解一解霉運,要不然都不好意思贏你?!?/br> 嘴上說著不好意思呢,下一秒就自摸了。 幾人里,王平仲和邵柏宇是發小,和寇林,阮正陽也是玩了很久的朋友,唯有薛時是聚會上認識的,不過也算處得不錯。 邵柏宇可能真得去解霉運,打到最后跟個鐵屁股似的,都不帶挪窩了。散了牌局,王平仲才和邵柏宇說正事。 “你下周去法國替我拍個東西?!?/br> 邵柏宇家里做酒莊生意,常年往法國跑,王平仲把電子圖錄和編號一齊發給他。 邵柏宇點開大圖,是一盞極漂亮的玻璃燈。 “給你哥買的?” 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期,蒂芙尼工作室制造出一批極為精美的玻璃燈,這家工作室的所有者路易斯·康福特·蒂芙尼是同名珠寶品牌創始人的兒子,2018年,一盞在誕生之初就價格高昂的“睡蓮”臺燈,在佳士得紐約拍賣會上拍出了三百多萬美元的天價。 王君遷有收集這類昂貴玻璃制品的愛好,他的生日在十一月份,做弟弟的只能投其所好,早早備下一份厚禮。 邵柏宇嘖嘖道:“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弟弟就好了?!?/br> 明里暗里占他便宜,王平仲拍拍邵柏宇的肩,“大哥都是從小弟修煉起來的,我受累,先做你大哥,你以我為榜樣,好好學習實踐?!?/br> “滾!”邵柏宇伸腿就要踢他,王平仲一躲,朝他擺了擺手,“走了?!?/br> “欸,干嘛去,還有下一趴呢?!?/br> “不去了,回家?!?/br> 嘴上說著回家,王平仲卻是漫無目的地開著車,路上堵得厲害,他也不著急,過了最繁華的那一片地,道路一下暢通起來。 開了將近兩個小時,車子靠一處路邊停下。這時已是夜深,外面來往少行人,他望著A大的門匾,說不清自己為什么來了這里。 看資料的時候,他第一眼先看見她的名字,藺夏,念起來挺好聽,剛巧,四季里他最喜歡夏天,又看見她的長相,眼里一股倔勁兒,很漂亮,可是漂亮的人他見多了。 念頭一閃,覺得奇怪,沒見過面的人,想這么多干什么。 是啊,沒見過的人,卻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的銀杏樹,他連正臉都沒見過,就魂搖魄亂。 他和大哥好,和黍離也親,大哥言傳身教,所以大哥怎么對他的,他就怎么對黍離。 何疇說她和阿黍有關系,不是男女朋友,但恐怕也不會遠。 王平仲望著對面,除了大門的光亮外,往里延伸,燈光只有星星點點。 他在A大校門外停留了兩首歌的時間,而后驅車離開,他什么也沒想清楚,只是想來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