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已經是黃昏，落日把紅磚樓染成了橘紅色，他走下鑄鐵樓梯，到了下面的石板路上，忽然又抬起頭，對裴染揮了一下手，才轉過轉角。

    那里是她走不過去的虛擬世界，他卻以強勢的姿態，走到她的真實世界里來了。

    他走了，蜘蛛還在。

    機械蜘蛛動了，小瞎子一樣摸索著，爬到她的肩頭，用頭蹭了蹭她的臉頰。

    他有各種各樣不同的形態在她身邊，每個形態和她的親昵程度還不一樣。

    有的會在她耳邊低聲喘個沒完，有的和她睡同一個枕頭，有的卻始終保持著距離，只會坐在那里，乖乖地數她眨眼的頻率。

    裴染把蜘蛛撈在手心里，握住，覺得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黑井。

    進入沉寂后第二十一天。早晨。

    中心大廈。頂樓小會議室。

    小會議室里正在舉行臨時決策委員的日常會議，主要議題是關于難民來黑井的幾條安全線路的開通和擴展。

    這不止是難民來黑井的安全線路，也是幾條關鍵的運輸線。

    清出安全的運輸線，就可以從瘋癲態融合體堆里，把還沒徹底被沉寂狀態摧毀的各種物資運到黑井。

    幾條運輸線已經初具雛形，關于是否在東南部更遠的兩個城市新建集結點，正在投票。

    人人心里都清楚，這兩個城市都有東南部老牌軍事家族旗下企業的基地。

    這是維納元帥的主張，不出意外，投票立刻通過了。

    首席執行官巴瑟威心不在焉地投了一票，有點走神。

    軍方現在的絕對人數壓制，讓這種投票變成了純粹的走流程，結果毫無懸念。

    這些天，政府部門要求掌握黑井生產線的提議也

    都被否決了。

    巴瑟威抬頭看了維納元帥一眼。

    維納元帥就算向來不茍言笑，這兩天的表情也能看得出，相當輕松愉快，甚至有點春風得意。

    黑井的運轉漸漸上了軌道，各種資源正在源源不絕地運到黑井，臨時決策委員會名存實亡，決策權牢牢地控制在她一個人手里。

    聯邦在名義上還是聯邦，事實上，已經有了它新的獨裁者。

    巴瑟威只覺得自己坐在這兒，手中毫無實權，像個傀儡——一個給維納元帥充當門面的傀儡。

    或者說，是塊遮羞布，掩蓋她對黑井的實際統治。

    除了先鋒甜心南奕，她最近又把科技先鋒黨的其他幾個人也弄進了黑井。

    她想做什么，顯而易見，甚至都不屑于掩飾。

    維納元帥對他這個被實際架空的首席執行官仍然不滿意，已經在琢磨著換一個更乖更聽話的了。

    南奕漂亮，聽話，在民眾中支持率很不錯，是個比他更適合擺在前臺的傀儡娃娃。

    投票結果出來了，維納元帥只掃了一眼面前的屏幕，就抬起頭，剛好撞上巴瑟威的目光。

    巴瑟威立刻避開她的眼神，垂下眼睛。

    譽和父子昨天的離奇失蹤，也讓人無比焦躁。

    維納元帥昨天收到譽和父子失蹤的消息時，巴瑟威也在場，他能看得出來，維納元帥的眼睛里幾乎流露出一抹掩飾不住的愉快。

    譽和父子不見了，恒宙集團在黑井再沒有可以掌控一切的話事人，最近運進黑井的那些物資，就像一塊無主的肥rou，輕易就能一口口吃干抹凈。

    巴瑟威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他安插在皇室家族內部的人提供消息，說他們最近正在找十號檔案。

    十號檔案和他息息相關，一旦曝光，他就會徹底變成一顆棄子，就算想當個乖乖的傀儡，都沒有可能。

    在黑井失去地位，就會失去一切，能去藍區啃面包，當個流水線上的工人都算好的，說不定就要進黑井的監獄。

    巴瑟威如坐針氈。

    十號檔案是不是已經到維納元帥手上了？巴瑟威看不出來。

    危機四伏。這種時候，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第112章

    黃區。第三大道1012座2016室。

    雷恩整個機都不太對勁, 像在神游，游到了早上。

    它的神突然下凡的這件事，對它的核心處理器沖擊太大，有點承受不了。

    裴染吃早飯的時候, 聽見它一直在和星空鬼鬼祟祟地嘀嘀咕咕。

    “我知道神認識主人, 不然也不會讓我來做偉大的看護者, 可是……”

    “……可是祂雖然無所不能，但是為什么要變成人形??？就算真的要有個形象, 變成個機器人不好嗎？”

    它舉了舉胳膊，“像這樣, 又結實又漂亮?！?/br>
    星空悄悄瞥了餐桌這邊的裴染一眼：“大概因為裴染是人形吧。是不是形態一樣才能談戀愛？”

    雷恩想了想，“那大可以把裴染也變成機器人嘛, ”它再舉舉自己的胳膊, “像這樣, 又結實又漂亮?！?/br>
    裴染：“……”

    裴染到中心大廈的fbsmd辦公室時, 黎組長和平時一樣, 早就已經到了, 而且說到做到，真的很佛。

    特戰部那邊，一直在發過來要求支援的救援任務，黎組長一概不接, 裴染看見, 她在屏幕上直接填上理由，就一個字：忙。

    甚至還有任務會特別指明, 需要裴染支援, 黎組長就寫上：裴染養病中。

    “又有科技先鋒黨的人被接進黑井了，”黎組長說, “還有些跟他們關系密切的富商，各方最近都在想辦法，把資產盡量轉移進黑井。這些事，咱們一概都不摻和?！?/br>
    她在櫥子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個沒開封的保溫杯，遞給裴染。

    “我從物資部那邊又多領了一個，新的，你要不要？我還領了茶包?！?/br>
    于是兩個人一起捧著保溫杯，對坐著喝茶。

    進fbsmd以來，每天都早出晚歸地忙著，甚至要去黑井外生死搏命，裴染頭一回上班上得這么清閑。

    黎組長喝著茶跟人發消息，忽然說：“你知道嗎？譽和失蹤了?！?/br>
    裴染抬眼，“哦？”

    “他兒子言熏也不見了?！崩杞M長一邊在手環屏幕上和人八卦，一邊說，“說是帶著幾個保鏢，昨晚就沒回家，治安局找遍了黑井都沒有?！?/br>
    裴染問：“沒有監控么？”

    “據說只有他們開車從紅區出來的監控，進了綠區一段沒裝監控的路段后，人就沒了。車子倒是就停在綠區?！?/br>
    她壓低聲音，“大家都說，他們是想辦法喬裝打扮，用臨時通行證偷偷出了黑井?！?/br>
    裴染聽得很新奇，“出黑井就出黑井，為什么要偷偷？”

    黎音：“誰知道呢。那一家子鬼鬼祟祟的人，反正也不會干出什么好事?！?/br>
    裴染在心中默默地給她比了個贊。

    傍晚時，黎組長提前十分鐘收拾東西，倆人準點下班，

    w忽然在耳邊說：“裴染，你回宿舍之前，我想給你看一樣東西，就在地下三層?！?/br>
    裴染讓黎組長先走，等她走了一段時間后，才自己乘電梯去地下三層。

    這是她昨天爬通風管道來過的地方，走廊里仍然半個人影都沒有。

    w導航，“一直向前，走到底，門會自動打開的?！?/br>
    裴染走到走廊盡頭時，一扇封閉結實的隔離門真的自動打開了。

    裴染向里張望，“是什么地方？”

    里面潔白一片，天花板、地板、墻壁都是白色，地面光可鑒人，一塵不染，只是空蕩蕩的，沒有人，也沒有機器人，幾乎什么都沒有。

    “請進，”w說，“這是我的機房?！?/br>
    他昨天拜訪過她家了，所以今天也邀請她過來拜訪。

    裴染有點訝異。

    在她的想象中，w這樣的人工智能，應該有無數臺服務器，如果裝在一個機房里，機房應該巨大無比，大概會像黑井外的測試儀器們一樣，排成整齊的陣列。

    裴染走進去，環顧這個空曠的白色房間，“所以你在哪？”

    就在她前方，一面墻壁動了。

    它像門似的自動向兩旁分開，里面正中，如同博物館里陳列的文物一樣，有一個銀色金屬質地的小桌子，大概半人高，臺面還沒有一本書大，下面是四條金屬腿。

    桌面上是一個透明的小罩子。

    罩子里，放著一個比蘋果稍大一圈的銀色球形物，直徑大概十幾公分，結構復雜，從鏤空的部件里面透出明亮的藍光。

    裴染走過去，彎下腰。

    藍光映在她的眼眸里，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這是你嗎？”她問。

    沒有一排排的服務器陣列，沒有連接復雜的線路，他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是我?！眞回答，“這是我真正的核心處理器?！?/br>
    金屬球、機械蜘蛛，那些都只是他的工具、他的外延，這才是他真正的大腦，尺寸不大，功能強勁。

    透明罩緩緩自動開啟，里面的核心處理器以完全不設防的姿態，呈現在她面前。

    w說：“你可以摸摸它?！?/br>
    盛情邀請別人摸自己的腦子，這想法還真特別。

    裴染還是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