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這次不算
“方草,過來,坐這邊?!眴搪谏嘲l上坐下,拉著方草坐在自己旁邊:“你聽我說。你家里的情況我簡單了解了下。我在服刑人員系統里沒有找到和你爸爸對得上的人,通緝名單里也沒有。也就是說,你爸不屬于犯罪人員。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的話,只要能查明身份,當地警察會通知你們那邊的派出所,由派出所再通知家人。但這幾年你們家里都沒有他的消息,說明他很可能是一直在外地生活,沒有和家里聯系過。像這種情況,按照我們國家法律的規定,監護人,也就是你父母中的任何一位還健在的情況下,即使他現在沒有撫養你,只要他不主動出具放棄撫養權的證明,其他人也沒辦法收養你,福利院之類的機構也不能接收。你能明白我說的這些話的意思嗎?” 方草消化了下聽到的內容,點了點頭。 喬蔓抬手拂了下方草的頭發:“所以方草,你還是得回老家去。留在這里,不光是生活方面的問題,最重要的是你沒辦法上學。你的戶口和學籍都在老家,回去之后各方面都會更方便些?!?/br> “嗯?!狈讲菪÷晳俅吸c頭。 “家里還有別的親戚嗎?” “有兩個姑姑?!?/br> “姑姑家里情況怎么樣?能不能……”喬蔓停住話語。 如果兩個姑姑愿意照顧小女孩,她也不會被一個人渣騙來這里了。 喬蔓想了想:“方草,如果我想辦法解決你這幾年的學費和生活費,你回去老家暫時一個人生活能做到嗎?你們那邊的學校和政府對困難的家庭和學生有沒有什么幫扶政策?你回去后找學校的老師問一下,我也可以幫你聯系一下。然后我把電話留給你,有什么事給我打電話我再想辦法幫你解決,這樣的話,你覺得能照顧好自己嗎?” 方草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 喬警官的話對她來說是天大的好事。 但,還是要回去嗎?回到那個只剩她一個人的家,那個村里人都說mama是瘋子、爸爸是混蛋、家里的女兒是個克人精、小時候的玩伴幾乎都不再跟她同行的村子? 可是,喬警官的話對她來說已經是天大的好事了。 “我能做到,我能照顧好自己。謝謝喬警官?!狈讲萏痤^:“喬警官,我可以晚一點再回去嗎?” “怎么?” “我找了個活干,我想干夠一個月拿了工資再走,可以嗎?” “你找了活干?什么活?在哪里?什么時候找的?干什么的?累不累?” 喬蔓仔仔細細詢問了一通,又大事小情挨個叮囑了一番,轉向齊硯。 “齊硯,你爸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你該叫叔叔的,不知道你有沒有………” “我不愿意?!饼R硯說。 喬蔓笑:“我沒有聯系他。把一個有賭博案底的人招來,還沒有你自己住著讓人放心。福利院你肯定也是不考慮的是嗎?” 齊硯點頭。 “好。我跟你們居委會的人溝通了下,說了你家里的情況,他們說會把你納入補助名單,平時也會盡量多照顧一點。你有什么事的話也可以隨時找我。錢的話,省著點花,以后……以后的事慢慢再想辦法?!?/br> 齊硯:“嗯?!?/br> 喬蔓看著眼前的兩個孩子,心情復雜地嘆了口氣。 她環顧四周,起身走去桌子旁端起骨灰盒:“怎么這個還在客廳放著?這出去進來的……齊硯,過來幫我開下門?!?/br> “哎呀,房間里怎么這么亂?!眴搪欀碱^走進房間:“這么一直關著門怎么行,沒幾天就成蟑螂窩了。去,打開窗戶透透氣。骨灰盒我放這兒了,等以后……你要是愿意的話就給他買塊墓地。這桌子和床都得收拾,東西能要的要,不要的就丟了去。方草,拿塊抹布過來,還有掃把拖把,你倆跟我一起大掃除……” 喬警官風風火火,支使著兩個小幫手和她一起給悶窒的房間來了次徹底清掃。 蒲早站在門口,看著在里面忙活的一大兩小。 房子里好像忽然進來了好多陽光,亮堂堂地照著屋里的一切?;覊m像水中的浮游生物,在陽光下緩緩飄動,很久很久才落到地上。 第二天上午,方草和齊硯坐在一起吃午飯。 “你們那里的學校和這里的一樣嗎?”飯快吃完時,齊硯問。 方草停下筷子:“我不知道?!?/br> 我又沒上過這里的學校。她在心里嘀咕。 齊硯沒再說話。 吃完最后一口飯,齊硯放下筷子:“大學哪里的都能考?!?/br> “???哦?!狈讲菝靼琢怂囊馑?,她低頭扒了口飯:“我打算上完初中就去打工?!?/br> 齊硯屁股剛要離開椅子,聽到她的話又坐了回去:“打工?” “嗯。高中學費太貴了。我姑姑家的表哥考高中時,因為差了幾分,第一個學期光贊助費就交了好幾千。高中要去縣里讀,生活費也貴。早點打工,可以早點賺錢?!?/br> “去哪里打工?” “廠子里面啊。我們那邊有磚廠、養雞場,還有一個石板廠,離我們村很近,我媽以前還去那里面干過活,活特別累?;蛘摺狈讲菘粗种械耐耄骸叭ツ戏?。聽人說南方工廠多,活好找,給的錢也多。就是12歲人家還不要,得再等幾年,等我十五六就能去了?!?/br> 齊硯看了看方草,站起身:“我洗碗?!?/br> 下午,方草去附近轉了一圈。在離小區不遠的超市買了菜和幾個本子,用來寫在字典上新學的字。 回來的路上,路過一家小書店。 她走進去,抬頭看書架。書都包了塑封,沒法翻開。方草拿起一本,看了看背面的定價,又放了回去。 “那排書架上的都是特價,里面的七折,外面五折?!笨吹甑哪贻p女人從手中的十字繡里抬起頭來,對方草說。 七折,五折,方草在心里算了下價格,慢吞吞朝外走。 書店老板抽起針線:“想買什么書?這邊地上這幾本,受了點潮,封面有點臟,但里面不缺頁,有漫畫也有輔導書,可以十塊錢叁本賣你?!?/br> 方草走到柜臺旁邊,蹲下身去,仔細挑選出了兩本。第叁本拿不定主意。方草拿著手里的書,眼睛一直朝書堆里瞟。 “就你手上那本挺好,學點繪畫技巧,以后畫黑板報啊做海報啊,都用得上?!睍昀习迥托挠志礃I:“雜志看嗎?架子上,過期的那些,算你一塊錢一本?!?/br> 方草轉身去看雜志,翻了一會兒,她低頭看了看懷里的書,怯生生說:“我……下次再看吧?!?/br> “好,以后常來。叁本,正好十塊?!?/br> 離齊老師家還有一段距離,方草看到了齊硯。 齊硯側對著她,面朝弄堂中間一個路口的拐角,身體被停在路邊的叁輪車擋去了一半。 齊硯很少出門,方草探頭凝目,確認是他后,舉著手里的袋子開心地朝他走過去:“齊硯,你出來玩了???我買了rou片,明天我們可以炒rou吃了?!?/br> 齊硯轉頭看了看她。 方草笑起來:“青菜炒rou,行嗎?青菜沒有花錢,是超市不要的,被我撿回來了。菜還好好的,就不要了,你們城里人真浪費……” 齊硯的身影突然向前沖去,不見了。 方草愣了一下,大步跑了過去。 “齊硯!”走到跟前,方草叫了一聲。她慌慌張張把手里的東西放到墻邊,沖向扭打在一起的兩個人。 “別打架!為什么打架???不準打架?!狈讲萆焓秩リ蹲еR硯衣領的那只手,那人手肘向前一搗,撞到了她臉上。 方草顴骨挨了一下,眼冒金星,眼淚嘩嘩往下淌。她抱住那人的手臂,張嘴咬了下去。 那人慘叫起來,松開齊硯的領口,側身向方草的腦袋揮拳。 齊硯抓住他的手臂,抬膝撞他下身。 “嗷……我cao!我cao你媽!你使陰招!你他媽松開我!兩個打一個,你們要不要臉!”比齊硯和方草高出多半頭的男孩弓著身子捂住肚子,一邊掙扎一邊大罵。 方草松開緊咬的牙齒,用力推了他一把,自己往后退。 “齊硯!”看到齊硯還站在原地,方草上前把他拽了回來。 “不許打人!你為什么欺負齊硯?”方草對高個男孩喊。 “我cao你媽!誰他媽欺負他了?你們兩個打一個才是欺負人!咬人的瘋狗!不要臉!”男孩看著自己胳膊上的咬痕,破口大罵。 “你還罵人!” “我就罵了!你又是哪里跑來的野狗?你哪只狗眼看見我欺負他了?他媽的明明是他先動手,他欺負的我!” “不可能,齊硯不會欺負人!” 方草氣喘吁吁往后退,感覺到齊硯停留在自己臉上的目光,她忙拉住他的手。 “你他媽瘋了吧你!”高個男孩一臉無語:“我真他媽cao了,撞上個神經病,又遇上個潑婦!一對兒瘋狗!”他扳著手臂又看了下那排牙?。骸肮窎|西下嘴真狠!得狂犬癥了吧你?母瘋狗,臭婊子……” 齊硯抬腳沖上去。 方草忙拉住他胳膊:“別打了,讓他罵去,我們走,我們回去?!?/br> 感覺到齊硯手臂發抖,方草低頭去看。 蒼白的皮膚上一道長長的血痕映入眼簾,她睜大眼睛:“怎么弄的?” 齊硯甩開她的手。 方草著急地又去拉:“他弄的嗎?用什么拉的你?疼不疼???”她急得聲音變了調。 “別他媽誣賴我,我沒動手……”對面的高個男孩看著他倆嗤笑:“我說怎么跟我那么大勁,原來是先被別人拉了口子,活該……” 方草兩步并作一步向他撲了過去:“你還說不是你欺負他?你都把他胳膊弄成什么樣了!”她從褲子口袋里摸出一把鉛筆刀。 高個男孩被她的神情嚇到,不自覺地向后退:“我cao!你他媽想干嘛?想殺人啊你!我他媽沒動他,他胳膊上不是我弄的,我就拍了下他腦袋問他是啞巴還是智障,他就瘋了……” “就是你,就是你欺負人!大壞蛋!”方草厲聲喊著追了上去。 齊硯伸手拉她,衣角從他手里滑脫。方草攥緊鉛筆刀一邊追一邊喊:“你別跑!壞蛋!” 被齊硯從身后攔了個結實,方草邁出去的腳也被迫退了回來,她臉孔漲紅,身體還在下意識掙扎:“放開………” 齊硯攥住她的右手,要過了她手里的鉛筆刀。 方草身體前傾,氣喘吁吁停下動作。 “疼嗎?”從藥店買來的創可貼被一張張貼到齊硯胳膊上。 沒指望得到回答,方草抽了下鼻子,自己念叨:“這么長的口子,多疼啊。你下次再遇到那個人就跑得遠遠的,不然就給喬警官打電話,讓警察來抓他?!?/br> “別再自己打架了?!彼⌒牡卮抵鴼?,把創可貼的邊撫平。 “不疼?!饼R硯低聲說。 “我不信?!狈讲萦殖榱讼卤亲樱骸澳莻€人不也還是小孩嗎,怎么也這么壞啊?!?/br> 齊硯駝下背,從下向上看著方草的臉:“不是說再也不哭了?” “???”方草抬頭看他,迅速背過身去偷偷蹭了蹭眼睛,轉過身說:“你看,沒有掉眼淚,所以這次不算?!?/br> 齊硯嘴角輕輕扯了一下,又迅速垂下去:“好,這次不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