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5
她壓下心里的酸澀,隨意看了眼裴均身后,發現掛著幅畫眉的工筆畫,兩只畫眉在梨花里嬉戲。 她擲筆走過去,問了句:“這是爸爸畫的嗎?” 不等公公回應,她又說:“畫的真好啊,爸爸。不過鳥的嘴尖角度畫錯了,還有梨花花瓣外面一圈可以用鈦白加深,背景偏黃。嗯——還是不夠大膽呀,所以這個花瓣有一點點和背景色相融了?!?/br> 她十分輕松自若地抬了抬下巴,然后轉過身走到裴均面前。 “要不要看看我收藏的畫?”裴均站起身,破天荒來了這么一句。 “嗯,好啊?!惫ビ駴]料到公公會來這么一句,她在原地思考了幾秒,才回答。 公公領她到了另一個房間,是個收藏室。和博物館似的,玻璃罩里陳列著些書法和畫作,攻玉的美術鑒賞早在大學之后就拋得一干二凈,只能走馬觀燈地欣賞著——唉,畢竟不是她的東西嘛。 她跟在裴均身后走走停停地看著,到了一個拐角,桌上鋪著些卷邊的畫作。攻玉對這些沒有框裱的畫作有些感興趣,她于是問道:“爸爸,我能看看嗎?” 裴均瞟了一眼,語氣變差了一些:“這是文裕的媽送的畫?!?/br> “哦,mama買的啊,那媽的審美還挺好的?!惫ビ裾嫘牡刭澝赖?。 話音未落,裴均的臉色拉下來些,這些畫讓他想到了前妻,是他刻意去遺忘的東西。他和她已經分離許多年了,說句難聽的,他甚至不太記得她的長相了。 年輕時他總是被責備“隨心所欲”,原則上他對于環境逆來順受(這是裴均自認為),他不喜歡社交活動。而周汝修則完全不同,和裴均本人是兩個世界的人。 從校園走上婚姻殿堂,那時候兩個人都稚嫩、懵懂,明明不合適的兩個人卻偏偏要湊到一起。 就像博爾赫斯那句著名的話,情感有時難以區分是愛還是利劍,你覺得是劍,它可能就是赤裸的利劍。 想到這里,他又瞅了眼正興致勃勃賞畫的攻玉。 他忽然想問問攻玉對于愛情和婚姻的想法,她在這段婚姻里幸福嗎?這樣想法只存在了幾秒就被他狠狠掐斷。這是不倫的,這是越界,可是這樣的念頭一經出現,就再也止不住了。 裴均厭惡這種情緒失控的觀感,他把錯誤怪罪在兒媳身上,都是她,一意孤行地勾引自己。是這樣的,他覺得自己不能再掉以輕心了。他在理智上已經考慮了許多問題,甚至有和兒子攤牌的備選項。 可是他該怎么說?作為一個不稱職的父親,沒有給兒子完整的愛,居然還肖想著奪走兒子僅有的愛? 荒謬!裴均覺得自己是瘋了,居然在思忖著這樣不可能的事情。 “該走了?!彼淅涞囟⒅鴥合?,他越看到那張人畜無害的笑顏,內心的矛盾和厭惡就更深。 “這幅畫很漂亮,爸爸,我可以試著臨摹一下嗎,我剛剛看到那邊有畫具?!惫ビ裨谝环鶡粽之嬊邦D住,她指著燈上的鶴說道。 她的手伸出到燈罩的陰影外面,手背朝下,手心朝上,有如輕輕握住剛綻放的花瓣。 (PS:鶴被視為父子關系的至高象征,源自《周易》“鳴鶴在陰,其子和之”的意象。) “隨你?!迸峋€是那種腔調,但是他并沒有阻止攻玉作畫。 攻玉一旦專心起來就很容易進入心流,工筆畫描線要一氣呵成不能斷,她必須全神貫注地盯著眼前,這就給了裴均可乘之機,他得以毫無遮掩地盯著兒媳。 又或許他不在看著她,他只是回憶起以往的事情。 大概是十八年前,裴均那時候就和妻子分居了,裴文裕的時間會被拆分成兩段,一段給爸爸,一段給mama。 裴文裕害怕和爸爸相處的時光,又不算特別期待和mama相互的時光。因為太割裂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相處模式。 裴均想到有一天,一個非常尋常的下午,或許這件事沒有人會記得了,只有他還會偶爾拿出來復盤。那種情感余毒未消,是一個小小的病灶,至今仍然存在?;蛟S有心接觸,哪怕有點耐心,它終于有一天會消失的。 那時候他的兒子才幾歲,還是對他有愛的時候。他在一次工筆描線時狠狠罵了兒子,就因為這個小小的人兒抄完了一整本詩卷,跑過來想要討要一分夸贊,不多,只要一分夸贊。 但是他狠狠地罵了兒子。 雖然這件事不足以成為父子矛盾的導火索,但是如此的事情積少成多就變成了無法清除的隔閡。 為什么裴文裕會這么鐘情于她,裴均沉思起來,她究竟有什么魔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