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夢見
最終還是沒能挽留住云朔。 云籌整理好裙衫離開時夜色深濃,暴雨如來時般毫無停歇跡象,連天雨幕籠罩著這座空無一人的宅院。 霜月仍在外侯著,云籌撐傘踏出院門,將傘遞予她,主仆倆相攜回轉。 心中想著事情,云籌腳步略快,一時不察踏入雨中,好在霜月眼疾手快前傾傘面,她才不至于衣裳裙衫全然被雨水浸透。 先前瞧著大公子與親衛匆忙離去,這會兒又見自家小姐滿腹心事神情恍惚,霜月心中已有幾分猜測,忙出聲安慰:“小姐寬心,公子許是被軍務煩勞這才未應下小姐的請求,不若下回小姐得空,在公子歇息間隙奉上茶水點心,甜言蜜語奉承幾句,公子心情一松快,又有兄妹情分擺著,還有什么不好商量的呢?!?/br> 云籌腦海中正一遍遍回播著方才她的好兄長不假思索抽身離開的情景,倏聞霜月勸慰,心底惱悶消散不少,她慢下步伐,拍拍霜月的手臂,示意道:“好霜月,你將方才的話再說一遍?!?/br> 霜月依言重復,并有意放慢話調。 原本她還郁悶云朔這一走,“救命藥”怕是沒著落了,當下細聽霜月所言,任督二脈仿若一瞬全通。 正所謂山不見我我自去見山,近段時間柳氏忙著為嫡妹張羅婚事,疏于對她們的管束,她別的不多唯獨閑時間多,這回云朔雖未正面表態,對她的討好瞧著卻是受用的。 那下回、下下回,她態度再誠懇些真摯些,還怕他不答應嗎。 思及此,云籌再度拍了拍霜月手臂,壓低聲線囑咐:“明日晨起后,你備上兩套男子袍衫,再套輛馬車候在小門,若準備停當還有閑暇便去茶酥坊買些點心鋪在食盒里?!?/br> 霜月連連點頭。 說話間已回到自個兒院中,云籌一番洗漱完仍未有困意,索性裹著被子盯著床帳頂部開始盤算明日的計劃。 盤算著盤算著,思緒稍錯,又開始不自覺地回憶不久前云朔的所作所為,及至此時云籌才遲鈍地發現,她好似被云朔擺了一道。 他從頭至尾將自己摘出,以看客的姿態端坐著觀摩她虛情假意的表演,若她碰巧撞上他的喜好,便順著她的意,模棱兩可地品評上幾句,好叫她可以更賣力地討好。 云籌素來對自己揣摩男人心思的手段相當自信,可今夜這么一遭下來,她竟平生頭一回開始懷疑是否是自個兒手段低劣,以至于完全玩不過云朔。 思來想去也沒能想出最優解,云籌悶悶地閉上眼,將被衾拉至頭頂。 翌日。 夜雨過后天光大亮,云籌換了身素凈的書生裝扮,頭戴儒巾手握折扇地往府后小門走去。 柳氏這會子顧不上府里,仆從們得了閑暇自去躲懶,云籌得以一路通暢地坐上了馬車。 定眼見著霜月一身書童扮相,她滿意地點了點頭,而后側過身揭開食盒查看里頭裝著的糕點。 “既是要送人,自當送最好的,我自己做的怎么能行呢?!痹苹I啜了口霜月遞來的清茶,伸手撥弄了幾下食盒正中的那朵栩栩如生的玫瑰糕,“不錯不錯,這茶酥坊里做出來的就是不一樣?!?/br> 云朔凱旋回京,品階早已升無可升,今上念在他重傷方愈,專為他尋了個名義上cao練士兵實則連每日點卯都不用的養身子閑職。 馬車往城外疾馳,云籌百無聊賴,隔一會兒便撥弄車帷向外看,眼見窗外景色愈漸荒涼,她不由疑惑——陛下都特許將養身子了,也不知云朔連夜往這荒地來作甚,簡直自討苦吃。 滿眼荒色著實沒什么看頭,云籌正要放下車帷,忽地目光一頓。 喊停馬車,她快步行至足有半人高的草叢前,稍作猶疑,她伸手將其撥開,一道身著殘破黑衣的女子身形隨之映入眼前。 云籌呼吸停滯。 霜月也下了馬車跟在她身后,見著這一幕,連舌頭都有些捋不直,磕磕巴巴地道:“小…小姐……這……” 云籌穩了穩心神,蹲下身去探那人鼻息。 指間探到一抹微弱的溫熱,云籌驟然松了口氣,招呼著霜月將人扶起:“人還活著,將她扶上馬車送去醫館?!?/br> 霜月邊搭手邊遲疑地道:“小姐,我們尚不知此人身份,貿然搭救會不會不太好?” 云籌正欲開口,懷中人忽然咳了兩聲,似乎是緩過了氣來,顫著手從懷里摸出路引并一兩金。 “多謝二位搭救,我并非歹人…”女子緩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我自江南來京訪親,路遇歹徒劫車這才變成如今模樣,希望不曾嚇到二位姑娘,若二位信我,可否將我送至城中醫館,這一兩金便算作答謝?!?/br> 眼前這人雖形容狼狽看不清模樣,可一雙手細嫩無比,絕非尋常人家能夠養出來的,出手又如此闊綽,許是某位官家小姐……兀自思忖一番,云籌并未接過女子遞來的那兩金子,只是道:“我只當行善積德,你無需客氣?!?/br> 將人扶上馬車安置好,云籌斟了杯茶遞過去,女子接過,虛弱地道了聲謝。 喝完茶水,許是好受了些,她主動言明身份:“我名喚阿漓,家住梧州,多謝二位姑娘相救?!?/br> 為方便出門,云籌先前特意改頭換面了番,這法子她從前用過許多次,自信不管從何處瞧都只會將她認作略文秀些的男子而非女子,甚至就連柳氏有次從她身前過也不曾認出她來。 陡然被人識破,云籌微笑著看向阿漓:“二位姑娘?小姐可是眼花了?我們可是男子?!?/br> 阿漓聞言也笑了:“那好,公子說是便是,多謝二位公子?!?/br> 約莫半個時辰后,馬車在一間醫館前停下,云籌攙著阿漓將人送至診榻跟前,同女醫墊付過診金,遠遠道:“那你便在這兒好好養傷,我今日事了了便來看你?!?/br> 已然耽擱了許久,云籌撂下話轉身欲走,阿漓自身后出身喊住她,言說讓她稍等一番。 云籌于是頓住步伐。 阿漓微微彎了彎唇,自懷中取出一枚細小的香囊遞給她,低聲道:“公子可是要去見心上人?我這兒有一物,或可助公子一臂之力?!?/br> 云籌并未立刻接過香囊,亦未言語。 阿漓仿佛看出她的疑慮,拆開香囊系口給她看:“公子放心收下,只是我閑暇時配置的草藥香囊,不過除去尋常安神功效外,還有一不足為道的,公子可想聽上一聽?” 云籌起了些好奇心:“愿聞其詳?!?/br> 阿漓聲音仍是柔柔弱弱的:“我在香囊中添了味西域罕見香料,公子若讓心上人嗅上一嗅,或可使心上人夜夜夢見公子?!?/br> 云籌聞言,驀地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