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就臉皮厚了？”魏奇笑起來，聲色中夾雜著明顯的痰音，“你不問，我不說，很多事就這么囫圇過了?！?/br>
    孟微之垂下眼，手指按了按潮濕的衣料。

    “您的身體還好嗎？”

    “還好，”魏奇道，“你師母給我弄了中藥?！?/br>
    他們相視，隔著生死，淡然一笑。

    “我也沒有想到u盤會出問題，我只是以為你就算知道了一切也會一往無前——在我眼里你就是這樣的，不必反駁我?！蔽浩鎸㈦娔X打開，快速地在鍵盤上cao作，一個文件便被打開。他將電腦轉向孟微之，抬起頭時又道：“你自己看吧。根據我的遺囑，我的個人電腦應當會被桑干檔案館保存，在外邊你大概率看不到?！?/br>
    文件夾中有審批文件，三份用標準序號命名的表格，還有一份叫做“筆記1-24”的文檔。

    孟微之握著鼠標的手緊了緊，下一面就點開了那份筆記。

    “3月21日，陰天，帶小木頭上學?！?/br>
    這是魏奇的日記。

    小木頭，像是對孩子的愛稱。

    可是師母和魏奇沒有孩子。

    孟微之移動鼠標，找到了文檔初次編輯的年份——距離虛擬空間的此時，當屬六年前。這一年對他而言很陌生，大概是他剛剛上大學的時候——和魏奇還沒有任何交集。

    大腦飛速運轉，他忽地抓住了那個點，而后整個人一凜。

    如果沒記錯的話……

    那一年，江南樹的父親江文會，去世了。

    “然后他的mama瘋了?！蔽浩娴穆曇魪拿衔⒅享懫?，“他失去了監護人，我和你師母……領養了他?！?/br>
    孟微之有些僵直地看著那行字。許久，他抬起眼，轉向了魏奇。

    “然后您開始監視他?！?/br>
    “是監護——”

    “您和我親口說過，他很有天賦?！泵衔⒅酒鹕韥?，“老師，你也和江文會一樣使用他了?！?/br>
    他說的是陳述句。

    “我和你說過，一些檢測和治療都是必要的。人體實驗的危險性，不只是你看到的腦死亡案例——死亡反倒是一件好事，更可怕的是，變成瘋子?！蔽浩?，或者說魏奇的數字孿生變得有些激動。他咳嗽起來，回聲充斥著整個辦公室，叫孟微之不由自主地皺緊了眉頭。

    “我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蔽浩娼K于平復下來，低聲道，“而我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在現實世界，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沒有早向你強調他的存在，也沒有讓你成為他的意定監護人?！?/br>
    “您沒有這么做，”孟微之試探著看向他，“結果呢？”

    魏奇望向他，雙眼中盡是惘然。

    “我不知道，”他道，“我已經死了?！?/br>
    真實世界中正在發生的一切，都是“結果”。

    “虛擬世界之所以吸引人，就是因為它賦予一個凡人以造物主的能力，讓他如同神明一樣全知全能，像四維生物一樣在時間中穿梭?！蔽浩娴?，“想象你有一把斧鑿，而時間是一座座連綿的山，你的軌跡是不絕的川流。一座山拔地而起，擋住了你的去路，使得你的人生從此走向另一個方向，發生的一切都讓你絕望、后悔?！?/br>
    “就算拿起斧鑿、在虛擬世界里劈向那座山，或許也于事無補?！泵衔⒅?，“現實就是現實……”

    “不要忘記蝴蝶效應?！蔽浩骐p手交疊，隔著一面電腦屏幕看向他，“在虛擬世界中發生的一切，都在影響著外面，也在改變你?！?/br>
    “那么，這就是一個概率學的問題——”

    “若不考慮時間，”魏奇笑了一下，“概率是百分之百?！?/br>
    孟微之一時沒有理解老師的意思。

    他繼續往下翻閱著文檔。后面的內容比起第一行字更加容易叫他接受——江文會的離奇死亡、“小木頭”頭顱內的芯片和人體實驗，魏奇在一次次震驚和舉棋不定中接受了他理想的未來——是拔地而起的沙漠高城桑干，也是要無數人簽下生死狀的模擬測試。系統聯通著虛擬世界，虛擬世界本來是由數據支撐起來的，可他卻在不斷收到一個神秘團體的警告，說這會導致異世界的擴張。

    他們說，“no more”。

    文檔戛然而止——在孟微之看來。10月29日，雨，正是今天，生活還在肆意地繼續，但孟微之知道，此時離魏奇病逝只有三年。

    在下一年的春天，桑干計劃將會啟動。

    “這就是u盤里的全部內容？”他問。

    “百分之九十……還有一個txt，我可以向你口述其中的內容?！蔽浩婵粗?，目光跟隨，表現出作為數字孿生的一些程序特點。孟微之的心一絞，就聽魏奇像是人工智能般復述道：“微之，我發現他們正在接近江南樹。你是否有什么訊息？請立刻與我共享。另外，我為你們在蘇州橋附近租了一戶兩居室。江南樹本科即將畢業，尚未進組，有些游手好閑，希望你能盡量關注他。我已和你導師打好招呼，近日不必去實驗室打卡，直至一周后江南樹到實驗室?！?/br>
    “你讓我和他一起??？”孟微之脫口而出，“這怎么行，我……”

    “我不能再看管著他了?！蔽浩娴难弁珓恿艘幌?，恢復了仿生的狀態，“他目前什么都知道，狀態不穩定，也不太愿意見到我。我如果干擾他的日程，會更加激怒他?！?/br>
    孟微之愣了愣，想起白天時江南樹所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