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若是說到執念……

    他腦海中乍然閃過幾個字。

    歸于，希夷。

    “初元，你怎么了？”江桐在身后問，似乎是覺察到了他指尖的顫抖。孟微之怔愣片刻，而后聽到了他的心聲：“今天初元好生奇怪，像被奪舍了一般。不不不，這怎么可能呢？可他平日素來穩穩當當，像塊石頭似的。難不成，那地陷之事十分重大？”

    “沒事，你跟著我，別隨意亂走?！泵衔⒅牪幌氯チ?，回頭道，“我們先去那鎮子看看?！?/br>
    那鎮子如記憶中一般，寂靜得異常。

    當年他以為，若從平地上看下去，起碼能看到些房屋的殘骸與人的尸首?？稍幾H的是，就算往里拋再多的靈焰，也照不清低下究竟是什么。沒錯，這就是一個“無底洞”。

    而第二天，這里將會恢復原狀。

    如果江桐沒有插手……

    “大天尊，您看該如何是好？”懷燭在一旁悄悄道，“我方才追問司命，他說名薄上并未多出姓名來?！?/br>
    “我向來只管仙神造下的孽?！泵衔⒅匮劭此?，說了同當年一樣的話，“這是天道所致，天地不仁，你我就不必身入因果了?！?/br>
    “可是……”

    “非你之過?！泵衔⒅酉乱痪?，“你回首陽山中，明日再來此地?！?/br>
    他感到懷燭明顯是松了口氣。

    “首陽禍亂，豈非主神之過？”

    懷燭驚了一下，抬起眼，就看到站在初元天尊身側的江桐。

    “那神君請說，”懷燭遲疑道，“應當如何是好……”

    “江桐?！泵衔⒅?。

    他偏過頭去看身后人。江桐也看向他，便不再說話、垂下眼去，握住了折枝長劍，袍袖間一時風滿。此時面前偷生于浩劫的百姓越跪越多，哭聲響成一片，潮水般淹沒過來。

    “求道長救救他們！”

    “道長！我的妻女……”

    孟微之一抬手，長風卷來，下一瞬自己與江桐便隱于此間。他脫身于人群，拉著江桐快走幾步，道：“去尋一處無人的房屋，要在這深淵旁邊……從現在起，我們就在旁邊守著，盯好那深淵?！?/br>
    “為什么？”

    “你別管這么多?！泵衔⒅畬⑺胍惶幭镒?，道，“你從來都不怎么聽我的話，就能聽一次嗎，??？”

    說完他才想起面對的究竟是誰，不由地縮回手。

    指尖被人一把握住。

    “你不是初元！”面前人道，“你究竟是……什么？”

    少年眉疏目朗，沒成魔后的那點妖氣，驚訝和遲疑都真切得不得了。孟微之看著他，生出些不一般的沖動，幾步逼上去，將他抵到了暗巷一角，仰起臉來注視他。

    “那你覺得我是誰？”

    江桐剛要說話，被孟微之抓著肩頭按到磚石上。他吃痛地哼了一聲，抬眼就對上那雙赤金的眸子——寒冰之意未消解，分明是天地共主一如既往的沉靜目光，卻又與從前都不同。

    灼燙，又絕望。

    “你，從未聽從過我說的話，別裝得像是什么順民一般！”孟微之死死盯著他，那些話好像都是滿溢出來的水，他簡直是不吐不快，“但凡你不要每每任性妄為，你我何至于此？”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我做了一個夢?！泵衔⒅貜偷?，“你死在我的夢里了?！?/br>
    江桐看著他，有些僵住了。

    “什么樣的夢？”

    “歸離大夢?！泵衔⒅瓜卵?，只覺得口中酸苦，“我不知何為虛何為實，倘若真能從頭來過，我求你不要執拗，我們也不去蟲嶺……你隨我回大羅天，千萬年后為天地共主，受三千界朝拜，好不好？”

    “初元……”

    “你答應我?！?/br>
    “我，”江桐顫聲道，“我答應你?！?/br>
    肩上的力氣松了。

    然后他聽到孟微之說：“放屁?！?/br>
    他的天尊又恢復了往日那副樣子，和方才那個說胡話的好像根本不是同一個人，毫不猶豫轉身走向黑暗。他只能追上去， 越過積水與拉石，在一扇門將要關上時奔走入內。那是一間小屋舍，灰塵厚積，似是無人居住。自殘破窗欞間，恰好能望見那深淵所在。

    孟微之在窗邊的老炕上跪坐下，目不轉睛地向外望去。

    有沒有可能，那深淵就是所謂“陣眼”？

    如果跳下去，是不是就能回到原處……

    “初元?！苯┰谒砼宰?，有些舉棋不定，“不是說不管嗎？為什么還在這里守著？”

    孟微之不回答。

    他一手按著江桐的袖子，耳邊聽他在心里犯嘀咕，目光卻移向窗外。日頭轉向天中，仿佛是在呼吸之間，夕陽便落到了他身上，而那巨大的深淵依舊停留在那里，在首陽山之下撕裂出一個難以彌合的口子。

    回眼看去，江桐伏在一旁，似是睡著了。

    他背靠著一窗霞光，指尖落在少年面頰上，輕輕一觸，又將手收回來。

    忽然就不想走了。

    如果時間能停，停在此時，一切都還完滿。

    可他知道，一出首陽，江桐就要走向自己的宿命了。

    也算是，萬劫不復。

    手被人握住了，他心下一驚，見江桐緊閉雙眼、皺了眉頭?？伤置鳑]睡，那靈臺間的話一陣陣傳到孟微之耳邊。

    “他到底明不明白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