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頓，看向孟微之，再回頭時露出嘲弄的神色。

    “你若真那么虔信，那些神魂如今早已回到大天尊身上，你也應當消散了吧?！彼湫Φ?，“怎么還能這么站在我面前？”

    江南樹不再言語，提著劍朝他走過來。石磚碎裂，狂飆突起，那青鋒將要逼向皓玉喉頭時，孟微之在他身前揮手攔住。

    “你且自便?！彼蛩久?，回眼看向此間二人。

    “江南樹，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初元?！苯蠘洳环艅?，低聲道。

    “你也應當將全貌告訴我了——我猜到你有事相隱瞞，有什么不能說的？”

    “他自然不敢向你說！”皓玉咬著牙道，“大天尊一片好心點化他，他倒對你私起妄念，所作所為不過都為博你回頭一眼。他的執念，他的執念就是你！他也知道自己沒用了，就要把自己的神魂還給你，還要拉著我們陪葬！”

    他的執念。

    孟微之只一恍惚，手邊結界便被一劍刺破。江南樹化力推掌，那折枝劍生滅間將皓玉一劍穿心！

    “回魂前世乃逆天而行，”江南樹將劍劈手奪回，“不必多言，我助你早歸極樂?！?/br>
    他的側臉濺滿鮮血，好一出邪性的紅梅點雪。

    被皓玉神魄暫奪的瑯玕長大了嘴，眼中一重光頓時消散，頭一仰就昏了過去，那心口的血rou消散、重新生出一個空洞。而神臺之上，那座高大虛幻的造像緩緩坍塌，化作砂礫，周流六虛。

    江南樹豎劍入鞘，在流沙中提衣跪下。盡管低下了眼，他那一身執拗勁還是刺破一身骨rou，毫不遮掩地顯在孟微之面前。

    “他所言，都是真的?！?/br>
    *

    “我同你講個故事吧?！泵先绾Ｕf。

    外面的雨還在下。攢珠點了點頭，目光不自覺地飄向在一旁沉睡的焉闕，指節輕輕叩了下桌面。

    “有一個人，他在這世上第一次睜開眼時就已然全知全能，有開天辟地之力，而眼前負手而立的是主宰這世間的神明。這個神明告訴他，我要你今后接手我所肩負的一切，去做那個讓天地平穩、萬物安然的神?！泵先绾Ｒ恍?，“攢珠，你會羨慕這個人嗎？”

    “自然?！睌€珠喟嘆道，“此等氣運，實在上乘?！?/br>
    “打賭折枝之事，想必你也知道，我便不再多說。方才所說之人——想必你已聽出，就是江桐?！泵先绾５?，“他覺得自己生于世間，僅僅是因為初元的一念；為了這一念，他盡全力要踐自己的道，要不負期望地成為下一任天地共主?！?/br>
    “他與大天尊一樣，不過將共主二字當一份責任?！?/br>
    “可對于那些萬年的老東西而言，他就是一根不知天高地厚的無根之木，必先除之而后快?！?/br>
    “可他們……不畏懼大天尊？”

    “大天尊向來不是太‘在乎’，彈指千年，人去木枯也不過剎那?！泵先绾＠渎暤?，“再說，大天尊一心為天地，也不過是他們的一把劍罷了。有事則跪拜相求，無事便放在一旁甚至毀謗不已，凡人是如此對諸天仙神的，而諸天仙神便是如此對世間唯一的真神的！”

    “你為何這么說……”

    “天裂之事是何人收場的？邪神雨漸這數萬年為何這么安生？如今這七主神隕落，大天尊為何被匆匆打發下來重造新神？‘他們’，‘他們’想要取而代之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待到大天尊神魂殆盡、神力不再，那就是下一個江桐！”

    孟如海平時話少，此時出口的話語卻尖銳如斯，將攢珠驚得啞口無言。

    半晌，他壓著詫異道：“即便如此，江桐那么良善淳和的神，為什么會執念成魔？就算那七神真的……他也不會拿他們怎樣啊?！?/br>
    “南海天裂，他生祭的是他的神格?！?/br>
    孟如海緩緩開口。

    “既然再也回不去了，那不如將自己交還給初元，讓天地共主依舊是名副其實的天地共主，不必被人作踐?！彼?，“那些會對初元不利的，他便也一并帶走?！?/br>
    罪名都讓一個千年魔背去吧。

    江南樹當時如此同他說。

    “所以——”

    “所以，不久之前，他以自己身上仍存的神魂神魄為引，將支持阿難卻又想壯大自身勢力的七主神誘下大羅天?！泵先绾捉鼩埲痰匦械?，“凌絕臺上，七步之內，他用初元賜予他的創世之力生剖了七主神的神魂，將他們打下凌絕臺?！?/br>
    雨絲越過窗欞，終究落在后頸。

    “江南樹與初元相認之日，本該是神魂歸還、心魔消散之時。他仍存一魄，可以重入輪回，和焉闕一般做個凡人?！彼吐暤?，“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猶豫什么?！?/br>
    *

    焉闕只覺得自己睡得有些久，剛醒來時渾身酸麻。睜開眼，那個紅衣道長正坐在自己身邊，面無表情、一言不發，手中持著一把未曾見過的橫刀。

    外頭雨停了，潮濕仍裹在周圍。他試著活動手腳，卻覺得身子都不聽使喚，好像整個人變成了石頭。

    “我要走了?！奔t衣道人說。

    去哪里？

    焉闕發不出聲。

    “我要回天上一趟，去看看他們究竟要做什么?！泵先绾ｎD了頓，忽而釋懷地笑起來，“沒事，反正你馬上什么都不會記得?！?/br>
    他看著焉闕，目光里幾分眷戀幾分悲戚。

    “若此事能成，你當世世無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