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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瑯玕的手一頓,頗有些困惑皺了皺眉,低聲地道:“他受仙人指路,我們兒孫卻沒那福氣——我從未修道,還娶過婆姨,可惜我妻前年難產......大去了?!?/br> 孟微之心頭一動,只點點頭,將門推上。 一回眼,就見江南樹站在身后。孟微之還沒說話,手里的東西便被接了過去,發頂還挨人揉了一下。他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卻道不分明那點心悸究竟來源于何,便隨便找了話來說:“瑯玕同以前實在不大一樣了?!?/br> “你還記得他以前的樣子?” “那是自然?!泵衔⒅谒筮?,朝后院走去,“于你我而言才過了幾日,一個小孩子變成了而立之年的青年。我同凡人交往不多,眼見如此,倒也有些驚奇?!?/br> 他說罷,后知后覺地想,這家伙該不會是在醋自己認不出故人吧。 “你——” “我也記得,”江南樹忽地沉聲道,“他以前的樣子?!?/br> 他竟沒節外生枝,拎著筐子往旁邊一撂,開始在里邊翻翻找找。孟微之怎會察覺不出他神色有異,也在他身側蹲下,默了片刻,道:“......方才的事,你不做了?” 江南樹拿鐵鍬的手一頓,轉頭問:“什么?” 孟微之身子微傾,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這流氓耍得不動聲色,他親完后慢條斯理地將身子往回縮,還不忘欣賞一下美人那張薄臉皮由白變紅的神奇過程。 “怎么了?”他又問了一遍。 江南樹被他看得血氣上涌,手卻不聽使喚,緊緊地攥著鐵鍬。兩人于光天化日之下在泥土地邊一坐,此間不似在天王殿中昏昏沉沉,孟微之那雙眼就這么不遮不掩地望過來,其間仿佛有虛云千里、俯仰萬年,潮水般的時間順勢而來,把江南樹淋得渾身濕透。 這老家伙分明什么都知道,卻還頂著這么一張少年臉皮,好像是故意要人坐立難安。江南樹同他從吳郡走出,入南海、過蒼梧,并肩交談時不覺如何,只要一靜下來,眼前人便又變成人間不敢供的開天神尊,變成他遙望過的影子。 他想證自己的道,妄想將初元拽下大羅天??烧娴搅舜藭r,他意識清明,偏又記得面前這位是他衷心頂禮過的神。 他唯一的神。 這對于山川草木而言都太漫長的三千年,在孟微之面前盡數攤開后,也不過是一眼就望到底的清泉。這清泉再如何,也不過能占滄海一隅。 亙古的鴻蒙都錯過了,他不敢說自己認得初元,只敢道認得一個入凡落定的凡人孟微之。他向來認為,孟微之能為他留心上一寸,大概也就是出于對繼任者的厚望,與當年無力回天的愧疚。 而如今這一切,除卻偏袒,還有什么? 江南樹呼出一口氣,手中卸下力。 無所謂了。 他伸出手,攬過孟微之另一側肩頭,同他緊挨在一起。孟微之似乎也愣了一下,伸手摟住在他的腰際,后腦枕在他肩頭,又輕又長地嘆了口氣。若從背后看,二人倒真像是一對少小相識的愛侶,自然又隨意地靠在一處。 江南樹舍不得說話。 生命中很少有這樣平靜的時刻,他盼著時間能為此間停留,故而閉目不動,幻想著一切停滯??擅衔⒅穆曇粼诙咃@得有點黏糊,低低地混成這樣一句:“陳丹遲在試我們呢。他想看我們會不會術法,故意在這深秋讓我們種菜籽?!?/br> “怎么?!苯蠘浯怪坌此?,“你當真要在此地種菜?” “種吧?!泵衔⒅?,“反正沒什么事?!?/br> 天庭方一日,地上十余年。 他一想到之后的事就煩悶,干脆不去多思量。秋日午后的太陽很好,他窩在人懷里,很輕易地就入了夢。 夢里是初元殿庭中懸空的白玉蘭。 他恍惚間在花前停了很久,而那略施小計賺他駐足的人在香雪雨中,身影有些模糊。待到長風一過、衣襟飛動,他終于看清楚了那人的面目——昔日少年神明的臉轉瞬既逝,千年魔生得昳麗張揚,神情卻柔和悲戚,朝他定定地望著,卻遲遲不愿過來。 孟微之方要向他走過去,只覺一陣狂風卷地。再睜眼時,眼前白玉蘭瓣打著旋四散,皆墜落在地,而庭院中空無一人。 日色猛地沉下去。 呼吸一頓,孟微之猛地起身,差點將身邊燭火撞到地上。周圍沒有人,他披衣就要奪門而出,沒料想一下撞在江南樹身上。 “怎么了?” 江南樹迅速地將門掩上,向窗欞外看了看。孟微之松了口氣,輕聲道:“我不常做夢的......看到了些不好的兆頭?!?/br> “你倒也真做了十九年凡人,信些什么兆頭?!苯蠘湫Φ?,“從凡人到神明,都在天道之下,這可是你悟出來的。天道怎么會因為憐憫一物,而訴出自己所向之何呢?” “最好如此?!?/br> 好像是沒懂弦外之音一般,江南樹將另一床被褥鋪開,念叨著自己如何催長了那許多瓜果蔬菜,仿佛是什么經驗十足的田舍郎。孟微之分神聽著,將燈火扶正了,還在想那個夢里的事,忽然只聽到耳際一聲巨響。 那響聲有點太嚇人,他耳中嗡嗡不停,后知后覺地感到,是神臺上砸落了什么東西。 二話不說,孟微之抄起燈,向天王殿前沖過去。遠遠地見供桌倒下了,一個黑乎乎的玩意兒正倒在地上,唉喲直叫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