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離枯桐三步之遙時，他察覺到不對。

    按理說神魂間的聯結很緊，只要不刻意壓制，隔很遠也能引起神魂震顫，可此時孟微之卻未感到任何異常。南鄉子期待的目光弄得他不好意思回頭，他只能硬著頭皮抬手去觸碰那枯樹的枝干，暗暗施力。

    果然。

    體內的神魂一動不動。

    南鄉子看著孟微之掌心的焰光熄滅下去。他見過孟微之以往剝離神魂的可怕場景，正要驚嘆大天尊現在技術越來越純熟、能做到不動聲色，只見一向面無表情的大天尊回眸一笑，那笑容中流露著一絲淡淡的尷尬。

    “怎——怎么？”

    “呵呵?！泵衔⒅÷暤?，“神魂神魄都不在這樹里了，可能......跑了吧?！?/br>
    南鄉子沉默一瞬，炸了。

    “你再說一遍？那玩意能！去！哪！??！”他崩潰道，“自己下去找別的吧！”

    *

    大羅天那邊聽說初元天尊歸位，感覺是一樁喜事。歡喜神阿難愛熱鬧，正想要借此機會大辦一場宴會，卻聽說初元不久后又要走了。他覺得沒趣，拎著點九轉金丹去初元宮拜訪大天尊，就見人家坐在階下出神。

    “大天尊！”他笑得開朗，在孟微之身側坐下，“千年未見，怎么一回來就又要走？”

    孟微之自然是不可能告訴他自己神魂只剩一丁點、需要去塵世找散落神魂來補全，搪塞道：“聽聞下界南海有異動，或許是我飛散的神魂導致，我自當去處理?！?/br>
    “一去又是好久?！卑㈦y嘆道，“大羅天上的神越來越少了，都沒人陪我聊天。沒了七個老的，年輕人我又不熟。我看，我不如回陰曹去給司命幫忙?！?/br>
    孟微之想起吳郡的業火，扶額道：“不用了，有你的業火在地獄已經夠了?！?/br>
    他抬起臉，發覺阿難睜大眼盯著他。

    “你不太高興?！卑㈦y道，“有心惑？”

    孟微之笑了笑。他拿了一個金丹，和阿難一起啃——那金丹是甘草味的，邊吃邊道：“你能看出我有心惑，可我不是凡人，你的神力不能叫我歡喜?！?/br>
    “你為過去的事所惑，我不能解你的惑，但有一位可以?！卑㈦y笑道，“千年了，你也該去給她再加一重封印?！?/br>
    孟微之拿金丹的手停住。

    “你是說雨漸？”他道，“敢情你是來提醒我做事的?！?/br>
    自初元宮后門向外望去， 便是無神明宮觀的顧仙山，其間云霧繚繞，少有仙神涉足。

    世間傳說此處有一古神，因同天庭相抗而被封印于此。但不為人知的時，此神與初元同為天生地養，陰陽共出，是另一位創世之神。此神為女體，亦有天目，可觀世間過往，曾被尊為雨漸天尊。

    “前幾日顧仙山中有異動，大家很擔心，但又都粉飾太平?！卑㈦y說著，站起身來，“沒準她知道你回來了，想和你說說話......”

    他一轉頭，發現身邊空無一神。

    作者有話說

    一個領導做牛做馬的烏托邦世界

    第14章 世難避

    孟微之落在顧仙山山口。他向內走去，濃霧都為他讓開一條路，顯出生滿苔蘚的神道與兩側碑刻。

    顧仙山腹中為一處谷地，靈氣極盛。若是在凡間，此地必然是仙家必爭之地，可它偏偏是在大羅天——被天地共主做成了牢籠，用于關押妄圖毀天滅地的舊日天尊。

    洛澤劍被化出，掛在了孟微之腰間。環佩與寒劍相碰，瑯瑯有聲，引來些小山精提燈來迎。越向深處，草木越茂盛，他走了不知多遠，腳下踩到了并非是灌木的東西——低頭望去，是一段銀發。

    一團靈焰轟過來。

    孟微之側身避過，只見烈火燒了半山。他轉過身，無奈地抬起手，山谷中便下了起雨。周身有靈力護體，他不至于被淋濕，只管撥開重重霧氣，道：“是我不小心?！?/br>
    “大天尊嘛，”那聲色空遠，自云中傳來，“自然是用不著謹小慎微的?！?/br>
    走到山谷中央，霧氣散去。孟微之仰起臉，看到雨漸高高在上地坐在一方破敗石臺間。她身披薜荔，銀發如瀑般落下，將赤金的眸子往下一撇，蒼白的臉上浮出嘲弄的笑。

    “吃盡了苦頭，你還有大羅天可回。若是個凡人，死便是死了，誰會念你的功德呢?！彼?，“此時后悔嗎？”

    “后悔什么？”

    “后悔還要替這破爛天地做遮羞布！”雨漸厲聲一喝，山谷間乍然萬籟生風，“我來毀滅，你來重建，這樣不好嗎？你所點化、所創生的一切今日已然背離你而去......”

    “我只是來看看你，順便問你個事?！泵衔⒅驍嗔怂?，“萬年光陰不曾動搖我，你說再多也無用?！?/br>
    他將二指于身前一立，山谷中頓時風平，血紅的封印顯出來，看樣子已有斷裂之處。孟微之輕輕一點，靈波蕩去，那血紅便深幾分，碎裂處也全部被補上了。

    “只管說就是?！庇隄u冷冷道，“我可是無聊很久了?！?/br>
    她化作一個不過豆蔻的少女，自高臺上跳下，落到孟微之面前。孟微之本能地俯下身，雨漸不由地大怒，一腳踢倒他，將自己的銀發綰幾下，居高臨下地睨著他道：“騙得過那些后生，可瞞不過我——神魂沒多少了吧？”

    “對?！泵衔⒅芍?，雨水落在他臉上，“你借我？”

    “想得倒美，自己滾去找吧！”雨漸泄憤般又踹了他幾腳，“你那棵老枯桐里面沒有嗎，你的好徒兒死了也沒給你剩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