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上萬仞臺，他感到天風激蕩。

    “初元！”

    孟微之一恍惚，回過身去。

    身后遙遙長階千百步，能將一切襯得如同沙礫。江南樹白衣執碧，從容臨風立于茲，仰頭望過來，眉舒目展。

    “你獨登臺，我在此為你護法?！彼?。

    孟微之勾了勾鎖吶。

    “多謝?！?/br>
    他轉身步入狂風之中。后腳一落地，天風頓止，濃霧彌漫開來。孟微之步步堅定地朝前走去，手中那把污垢覆蓋的黃銅嗩吶乍然化作三尺長劍，周身掠寒光，劍身如鏡面，映出少年沾染塵灰的臉。

    前頭天光放亮。

    孟微之隱約看見一個人影。手中長劍錚鳴，一如他感到體內殘余的神魂躁動不安。

    霎那間，濃霧退到四周，于萬仞臺中留出半方天地，四面白霧如同墻頭一般。抬眼看去，面前正是萬仞臺頂的須彌臺神座，是昔年蟲嶺道場的正位。

    一人坐臥于須彌臺上，半垂著眼，開口道：“你來了?！?/br>
    紫衣如煙，天目微闔。

    孟微之耳畔警鈴大作。他飛橫長劍，厲聲道：“何方邪物，竟敢假扮本尊！”

    “假扮？”

    那人坐起身，振了振衣袖。

    “我就是你?！彼?，“你，不敢認么？”

    作者有話說

    本榜周最后一更 下一輪壓六千字 年后又要開始茍榜之路了hhhh

    可以猜猜孟微之看著江南樹為啥根本想不起故人，，，設身處地想一下 他確實認不出（樂

    第10章 三問微之

    是幻象。

    孟微之不動聲色，將長劍挽回身后，變作鎖吶。他天目不開，不能觀事物本質，只能看見一個初元坐在面前。

    但他認得出，這是兩千余年前的自己。

    這就是伯命所說的陣眼？

    聽老天師說，古來破陣無非二法。第一便是殺死設陣之人，第二便是解陣眼、揪出設陣人畫的一枚原符。那雙面大公暫時殺不得，此時唯有查驗陣眼。

    尋常陣眼，可能是法器甚至一個字。

    沒想到這陣眼會是“自己”。

    他緩步走向那須彌臺。臺上的初元盤腿而坐，紫衣曳地，一雙赤金眼眸對上他的，其中慣常的悲憫全不見，隱隱有一絲審視之態。

    “我怎會不認你?！泵衔⒅叩剿媲?，跪坐而下，“如何，方判完叔山伯命，你也要判我嗎？”

    “兩千年，你心性大改?！被孟蟪踉暽骄?，悠然道，“在這萬仞臺，我有三問要你對答。若你所言確與我愿相背，那便已失天地共主之格，我要在此了結你?！?/br>
    孟微之一愣，哈哈大笑。

    幻象初元被他笑得十分困惑，微皺起眉，像是在看一個瘋人發病。孟微之對這個神情再熟悉不過——自己在凡間沒什么廟宇造像，他本人就像面無喜怒的神像，尤其在帶著那副悲憫又自大的表情時。

    “罷?！彼樟诵σ?，“你說?！?/br>
    好一個自問自答。

    “第一?！被孟蟮?，“你為何自稱微之？”

    “微之微之，天地微塵，若無此人?！?/br>
    “第二，為何要插手雙面大公之事？”對方將長劍平置于膝頭，指尖撫過劍身，“天地不仁，不可擅惹因果。這是你定下的規矩，怎能自己不遵！”

    “你看清楚，我一介凡身，并非不可惹因果的仙神?！泵衔⒅?，“你說過，在其途謀其事。微之略通道法，受吳郡百姓恩惠，在危難之際自當挺身而出。擒妖鬼，救眾人，渡盡惡鬼致前身——我不得不做?！?/br>
    幻象初元一彈指，長劍鳴若鳳凰叫。

    “最后一問?！?/br>
    孟微之別過眼，聽他輕嘆一聲。

    “我于萬仞臺殺二神，以證天地不仁之道。你說，我可有錯處？”

    “沒有?！泵衔⒅敛华q豫道。

    一片沉寂。

    “為何沒有？”幻象似乎很意外。

    “說了不能追問?！泵衔⒅恍?，“但我愿意告訴你——立于神途，殺二神，是證道；作為天地共主，平息此事，是盡責?！?/br>
    他一頓，道：“只是若讓我重新選擇，我不一定會再殺他們?！?/br>
    對面紫袍人挑眉。

    “果然是慈悲了許多?！?/br>
    “不是慈悲?！泵衔⒅f，“如今我看，殺與不殺沒有區別?！?/br>
    長劍又鳴一聲。

    “絕不會沒有區別?！被孟蟪踉谅暤?，“我乃天地共主，創生萬物，亦代表天地維護節律，超然于眾生之外，就是要在適當的時機做最正確的抉擇——”

    “你根本做不到?！?/br>
    “做不到？”

    “你不能超然眾生外，不過是眾生中的一個?！泵衔⒅?，“世間是你創造的，但在你開天辟地的下一瞬，它便不屬于你了。你自以為能支配一切，卻和眾生一樣拿著石子向沉淵中投去，顆顆起漣漪?！?/br>
    若非如此，這雙面大公的怨氣也不會到此時還不平息。殺二神卻斬不斷仇怨，因此禍患終遺千年，引他回到原點。

    但蟲嶺之戰中的初元是不會明白的。自天極跳落到萬仞臺只要一瞬，而再次回到萬仞臺、說出這番話，孟微之用了兩千多年。

    幻象初元垂下了眼。

    “你是說，”他道，“我為天地眾做了這么多，還不如不做？”

    “也不是?！泵衔⒅α诵?，“只是不管你做什么，天地都會用自己的方式讓萬物運轉。百萬江河，終入一海，你無能為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