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倫敦是不是經常下雨
停車場內。 梁倩剛上車,正坐在駕駛座上,播放邢蓁給她發來的語音消息。 “打聽到了,陸嘉祁是前幾天從英國回來的,據說是打算留在國內工作了?!?/br> 留在國內? 她還以為,他要在國外定居,永遠不回來了。 時隔多年再相見,梁倩心中一時五味雜陳,是驚喜還是驚訝,她都尚且辨別不清。 將手機放到中控臺上,她嘆口氣、預備開車走的時候,車門突然被打開,方才見過的男人神情自若地坐到副駕駛上,自顧自戴好安全帶,仿佛兩人還是好友那樣,理所當然地對她說:“順路帶我一程?!?/br> 澄漫頂樓的豪華包廂里,年輕男孩們坐在一起,討論剛才發生的事。 “程緒明,你和陸嘉祁最熟,你說說看,他和倩姐之間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么?!?/br> 被點名的程緒明搖搖頭,表示:“無可奉告?!?/br> “你這就沒勁了?!?/br> 他反嗆,“想知道的話你直接去問陸嘉祁,你敢嗎?” 場內一時鴉雀無聲。 程緒明是陸嘉祁現今最好的朋友,他了解好友的過往,曾多次親眼見證好友發誓說以后再和梁倩來往他就去死。 呵。 這還沒來往呢,只是在走廊上遇見了,陸嘉祁整個人就像丟了魂一樣,連好久不見這么簡單的問候都說不出,傻站在那里,任由對方怡然自若地問候,隨后再禮貌道別離開。 等人走了一會兒,他回神過來,又眼巴巴地追上去。 他算是明白了——陸嘉祁就是梁倩的狗,她都不用招手,他就會心甘情愿地把狗繩遞上去,還會對著她瘋狂搖尾巴、祈求憐憫。 程緒明猛灌一杯酒,想,他以后再也不會信陸嘉祁的鬼話了。 …… 車內處于詭異的安靜之中。 陸嘉祁偏頭看向窗外,多年未回國,這座城市變化巨大,外面霓虹燈閃爍,街景變換,一路從市中心到城市邊緣地帶,沒有讓他感到熟悉的地方,他甚至都不清楚這到底是不是回家的路。 但她一定清楚。 “你和林書晟要結婚了?” “嗯?”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輕到她以為自己是幻聽了,梁倩把握方向盤的手不自覺攥緊,莫名地情緒翻涌,語氣倒是一如往常,反問他:“你聽誰說的?” 聽誰說? 應該是每個人都在說,陸嘉祁回國后參加的每個聚會上,無一例外,都在討論這件事。 他們一遍又一遍在他面前強調,這兩個人從身世到長相是多么的般配。 般配嗎? 他怎么不覺得。 陸嘉祁悄悄偏頭,在她沒注意到的時候,看了她好幾眼。 她真是變了不少。 她讀書時喜歡扎馬尾,習慣穿一身干凈簡單的校服,而她現在頭發散開、長度剛齊肩,額間碎發被清爽利落地攏在耳后,和身上裁剪精致的定制西裝套裝正好搭配,通身精英氣質。 臉頰上的嬰兒肥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清晰可見的下頜線,她瘦了不少。那雙瑞鳳眼倒是一如既往的清亮伶俐,大抵是這些年事業有成,從前那種在逆境中倔強掙扎的神態再也不見,眉目間自然流露出的從容自信讓他都不自覺晃神。 是她,但又好像不是她。 倒是和陸嘉延很相像。 “只是好奇,”他臉上露出嘲弄的神情,笑她,更是在嘲笑自己,“你什么時候和陸嘉延鬧掰的?” “我還以為,你會和他天長地久直至世界終結?!?/br> “陸嘉祁?!?/br> 梁倩喊他名字,心中因久別重逢而積攢起的些許溫情就此消散,剩下的都是不解——她不知他為何突然怨氣沖天,時間早已沖刷掉過去一切恩怨,他和她之間就算沒留下任何情誼,但也應該能做到和平相處,而不是如眼下這般咄咄逼人,“你憑什么問這些?” 憑什么? “憑你騙過我?!?/br> 陸嘉祁胸膛強烈起伏,如果不是在開車,他真的會立刻抓住她的手臂,把她禁錮在自己身前,無論她如何掙扎都不讓她逃脫,再控訴她的過錯,將過往都和她一一掰扯清楚。 她憑什么在騙了他之后還這么云淡風輕,她難道對自己就沒有過一丁點的憐憫心嗎? 梁倩沒有回復,因他的話,她心情也開始波動,這樣的狀態不適合開車,于是在通過下一個路口后,她果斷將車停到路邊。 越靠近別墅區的地方,越顯得安靜。 人煙稀少的寬敞街道,沿排路燈暗淡,偶爾有車經過,掀起地下落葉,飛舞一陣后又歸于平靜。大樹蔭蔽之下,遠處與深藍色的夜空連成一片,色彩濃郁得像是陸嘉祁曾在文藝電影中看到過的畫面。 文藝片的女主和男主,會在這樣的夜晚里私奔,從深夜走到天幕漸漸亮起,最終手牽手奔跑在晨光熹微的草原上,自由又浪漫。 陸嘉祁也有過私奔幻想,他幻想梁倩會在某一天因為受不了家中的壓迫,收拾好行李,在逃走之前來到他身前,逆光下她的臉龐模糊不清,更像是被圣光籠罩,他有幾分恍惚,就這樣呆愣坐在原地,等待到她說出電影中那句經典臺詞——“你會和我走一起嗎”。 只可惜,他從來就不是她的男主角。 算了。 這從來不是她的錯。 “有煙嗎?” 梁倩看向他的眼神里有詫異,陸嘉祁避開和她對視的機會,抬頭看向遠方,夜空一片暗黑,正符合他此刻的心境,“成年人壓力大吸煙很正常?!?/br> “沒有的話就算了?!?/br> “你前面的儲物盒里有?!?/br> “……謝了?!?/br> 陸嘉祁開門下車,晚風吹起他額間的碎發,眉眼間透露出的憂愁無人可見,他只是嘆口氣,點點火光隨即于他指尖閃現。 梁倩坐在車內,默默將車熄火,發動機偃旗息鼓,四周靜謐,只偶爾有風拂過樹葉時的聲響。 往后靠,她的面龐隨之隱入暗處,唯有那雙眼被路燈反射出來的光照得明亮,深吸一口氣,她裝作若無其事地微微偏頭,視線從遠處轉移向窗外,最后落在他的背影上。 他變了很多。 高了,也瘦了,他原先就不是壯碩的體型,現在明顯更顯高挑。 青春期時他愛穿淺色,經常是穿一身白色系的運動套裝在她面前晃蕩,靚麗養眼,經常引得不少同學為他駐足。 只是她看多了難免會覺得沒那么驚艷,于是好奇問過他怎么不換其它顏色穿,例如黑色灰色,他那時說不喜歡暗沉的顏色,太過沉悶不像他的風格。 他現在卻是灰色的西裝外套,搭配黑色內搭和同色系的寬松直筒西褲,和他當時說的一樣,從外表到氣質都變得沉悶起來。 說不上是后悔,但她心里多多少少對當年的事感到愧疚,她那時試著找過他,可都被他躲開了。 到最后,他跑去英國讀書,她則留在了美國繼續學業,從此多年未見。 一陣晚風拂過,雨竟然淅淅瀝瀝地落下來。 雨是倫敦的象征。 陸嘉祁經常游走于倫敦街頭,淋雨是家常便飯,更何況是這種毛毛細雨。 等身上煙味完全散去,他才打開車門,脫下被雨淋濕的外套掛在手上,彎腰坐回車上。 她正仰靠在座位上閉目休息。 陸嘉祁很是遲疑,是應該讓她繼續睡呢,還是叫醒她? 只是這遲疑沒能延續多久,梁倩緩緩睜眼,在車廂的昏暗環境之下和他對視,眸光流轉。 他一時恍惚。 “陸嘉祁?!?/br> 他見她唇瓣翕動,最終變為一句—— “倫敦是不是經常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