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陳默普林斯頓重逢線-4.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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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新生 普林斯頓的夏天在窗外燃燒,蟬鳴聲像一把鈍鋸子切割著我的神經。陳默的公寓里空調開得很低,我卻仍然裹著毛毯發抖。浴室鏡子里的女孩形銷骨立,鎖骨突出得像要刺破皮膚,手腕上的淤青已經轉為黃綠色,像一塊塊丑陋的苔蘚。 喝點湯。陳默坐在床邊,勺子抵在我唇邊。雞湯的香氣讓我胃部抽搐——過去兩周,我吐得比吃的多。 勺子固執地停在那里,我只好張開嘴。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陳默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的喉嚨,確認我咽下去了才舀下一勺。他的黑眼圈很重,白襯衫領口松垮垮的,露出突出的鎖骨——照顧我的這些天,他瘦了不少。 為什么?我的聲音像砂紙摩擦,這是夏老師離開后我說的第一句完整的話。 陳默的手頓了一下,湯勺撞在碗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臉上投下條紋狀的陰影,鏡片后的眼睛深不見底。 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不走?我盯著毛毯上的紋路,看到我這么...臟。 瓷碗重重放在床頭柜上,陳默突然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抬頭。他的手指在發抖,呼吸變得粗重:不許這么說自己。每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你比我們任何人都干凈。 眼淚砸在他手背上,燙得他瑟縮了一下。陳默嘆了口氣,把我摟進懷里,他的心跳聲在我耳邊咚咚作響:我帶你去看醫生好不好? dr.rosen的診室墻壁刷成淡藍色,她在筆記本上記錄時鋼筆發出沙沙聲。創傷后應激障礙、抑郁癥、解離癥狀——這些詞飄進我的耳朵,像在描述某個陌生人。 建議開始藥物治療配合心理咨詢。她推了推眼鏡,最重要的是建立安全感。 陳默緊緊握著我的手,他的掌心有汗:需要多久能好? 恢復是個過程。dr.rosen的目光掃過我脖子上的淤青,身體上的傷會愈合,心理上的...需要時間。 回程的出租車上,我靠在陳默肩上。他的手指輕輕梳理著我的頭發,動作小心翼翼,像在對待一件易碎品。路過walmart時,他突然讓司機停車。 等我五分鐘。他匆匆下車,回來時拎著個塑料袋,里面裝著顏料和畫布。 那天晚上,陳默把陽臺改成了臨時畫室。我蜷縮在沙發上看他調色,鈷藍混著鈦白在調色板上暈開,像普林斯頓的夜空。畫筆在畫布上涂抹的聲音有種奇異的安撫效果,我不知不覺睡著了——這是夏老師走后我第一次沒有噩夢。 清晨的陽光照在畫架上,我赤腳走過去看。畫布上是抽象的色彩漩渦,中心有一點明亮的黃,像黑暗中的燈塔。陳默在沙發上睡著了,眼鏡歪在一邊,手里還攥著畫筆。 我輕輕取下畫筆,目光掃過茶幾上攤開的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我的癥狀和用藥時間,字跡工整得近乎刻板。最后一頁卻寫著:她今天喝了半碗湯,睡了四小時無驚醒。進步。 淚水模糊了視線。我躡手躡腳地回到臥室,從首飾盒深處取出那條?項鏈。金屬冰涼地貼在掌心,我握了很久才戴上。 陳默醒來時,我正在廚房嘗試煎蛋。油濺到手背上,我驚呼一聲,他沖過來把我的手按在水龍頭下沖洗。冷水沖過發紅的皮膚,他的呼吸噴在我耳后:疼嗎? 比挨耳光輕多了。我試圖開玩笑,聲音卻抖得不成樣子。 陳默突然把我轉過來,額頭抵著我的肩膀:別這樣...別裝作沒事的樣子。他的聲音悶悶的,在我面前不用堅強。 煎蛋最終變成了焦炭,我們叫了中餐館的外賣。陳默把宮保雞丁里的花生一顆顆挑出來——他記得我不愛吃。這個發現讓我鼻子發酸,曾幾何時,夏老師也這樣對我的喜好了如指掌。 論文。陳默突然推過來一個u盤,你昏迷那兩天我幫你整理好了。 屏幕上的《關于非緊流形上的橢圓算子》已經修改完畢,連導師的批注都工整地標注在旁邊。 藥物讓我的大腦像浸在霧里,但數學公式依然清晰。某個深夜,陳默突然把一沓資料攤在茶幾上:wiles教授明年收博士生,你的論文方向很契合。 他指尖點著申請材料清單,每個空格都填好了示范內容。我盯著他發紅的眼眶——這些天他既要照顧我,又要完成自己的課題,咖啡消耗量驚人。 我可以嗎?我的聲音啞得不像自己。 我開始每天工作兩小時,陳默就在旁邊看他的《微分幾何》。有時我會突然恐慌發作,他就把我冰涼的手夾在膝蓋間暖著,直到我不再發抖。 八月的第一個周五,robert突然來訪。門鈴響起時我正坐在陳默腿上看論文,幾乎是彈跳起來躲進了臥室。透過門縫,我聽見robert問:lin還好嗎?那個中國老師... 她不在。陳默的聲音冷得像冰,以后別來問了。 關門聲后,陳默走進臥室,發現我縮在衣柜里。他跪下來抱住我,我的牙齒打顫的聲音在他胸腔回蕩:對、對不起... 不用道歉。他吻了吻我的發頂,我們搬家吧。 新公寓在研究生宿舍區,窗戶正對著數學系的紅色屋頂。搬家那天,陳默特意買了新床墊:新的開始。他這樣說,把鑰匙放在我掌心。 我的噩夢漸漸少了,但依然拒絕陳默的觸碰。每當他的手無意間擦過我的腰,我就會像觸電般彈開。陳默從不抱怨,只是每晚睡前在我額頭印一個吻,像給文件蓋章般克制。 轉變發生在九月初。那天我在圖書館偶遇夏老師的師兄張教授,他關切地問我是否身體不適,說夏老師最近在打聽我的情況?;丶衣飞衔覝喩戆l抖,幾乎走不穩路。 陳默給我泡了熱可可,我盯著杯底的泡沫突然說:抱我。 他僵在原地,杯子差點打翻:什么? 像以前那樣...抱我。我的聲音細如蚊蚋,但請慢一點。 陳默的動作輕柔得像在拆炸彈,手指剛碰到我的肩膀就停?。哼@里?得到點頭后才繼續。當他的唇貼上我的鎖骨時,我繃緊了身體,但沒有推開他。 可以嗎?他每進行一步都詢問,給我隨時喊停的權利。 這次zuoai像一場莊嚴的儀式,陳默的汗水滴在我胸口,與我的淚水混在一起。高潮來臨時,我抓著他的肩膀哭出聲,但不是因為疼痛。 事后他抱我去洗澡,溫水沖過我們交纏的身體???,他指著鏡子里的我們,我們多般配。 鏡中的陳默瘦高挺拔,我的頭剛好靠在他肩窩,像拼圖的兩塊終于找到彼此。這個發現讓我心頭一熱,主動吻了他沾著水珠的喉結。 十月份,我收到了《數學年刊》的用稿通知。 當《數學年刊》的acceptanceemail彈出時,我正在便利店清點庫存。手機熒光照見論文第17頁的致謝欄——陳默堅持刪掉他的名字,只留一行'感謝euler型算子的啟發'。冰柜的冷氣中,我突然看清:那些被夏老師批改的歲月,那些與陳默糾纏的夜晚,最終都化作了這個屬于我自己的定理。 陳默把郵件讀了五遍,然后把我舉起來轉了個圈:我就知道你能行! 那天晚上,我們在廚房開了香檳。微醺時,陳默突然單膝跪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子——不是戒指,而是一枚銀質的?胸針。 數學家的定情信物。他把它別在我衣領上,無論你選擇什么方向,解都存在。 我笑著笑著就哭了,俯身吻住他沾著酒液的唇。陳默的回應熱烈而克制,手掌貼在我后腰的溫度透過衣料傳來,像冬日里的暖爐。 某個深夜,我蜷在陳默的書桌前修改論文,他忽然從背后抽走我的筆,將一張導師名單鋪在草稿紙上。他的指尖在幾個名字上畫圈,這些人都適合做你博士導師。不過mazur快退休了,wiles太嚴苛,但是業界名氣大,前途更好,zagier整體口碑都還不錯。 窗外的楓葉又一次轉紅時,陳默把一迭申請表推到我面前:wiles教授同意收你了。他的指尖在推薦信上輕輕敲擊,直博申請,下周截止。 我盯著表格發呆,藥片讓我的思維像浸在蜂蜜里般粘稠。過去幾月,陳默不僅照顧我的飲食起居,還幫我完成了兩篇論文的修改。每晚我睡著后,他就在臺燈下研讀各校導師的研究方向,書桌抽屜里塞滿了套磁信的草稿。 我喉嚨發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腕上的疤痕:我這樣...還能做研究嗎? 陳默突然蹲下來,眼鏡片后的眼睛直視我:林滿,你解得出非緊流形上的橢圓算子方程。他的拇指撫過我的眉骨,區區一個phd申請算什么? 那晚我們擠在單人沙發上,他幫我修改研究計劃到凌晨。窗外普林斯頓的星空沉默注視著我們交握的手——他的溫暖干燥,我的冰涼顫抖。 窗外的雪松被風吹得沙沙響。我感受到胸腔里那顆死寂的心臟重新跳動起來。 —— 畢業典禮后的傍晚,我坐在新公寓的書桌前,電腦屏幕的藍光映著我疲憊的眼睛。網上銀行界面顯示轉賬成功:$3,000.00,收款人xiazhengyuan。沒有附言,就像他當年默默付清的那些賬單。這是我在便利店打工半年,加上做ta存下的第一筆還款。 “謝謝?!蔽覍χ聊惠p聲說,仿佛這樣就能穿透太平洋的波濤,抵達那個再也回不去的過去。 說了不用急。陳默從背后環住我,下巴擱在我發頂,我接了個新項目,下個月... 我搖搖頭,關掉電腦屏幕。 書桌上攤著我們的賬單——陳默的獎學金cover掉房租后所剩無幾,我的助教工資勉強夠日常開銷。他父親自從知道他想留在普林斯頓做博后,就把生活費的金額卡在餓不死的邊緣。明確表示博士畢業必須回國,不然一分錢也不會有。所以他把助教工資都存起來,像松鼠囤積過冬的堅果。我們學會了在walmart關門前買打折菜,用圖書館的暖氣替代空調,他最近甚至戒掉了最愛的ipa啤酒。 總要開始的。我依偎在他身上,像解方程一樣,一步步來。 電腦前的草稿紙上是粗略的計算。我欠夏老師的錢,我估算了一下,以我現在的經濟水平,可能還要幾年才能還清,但至少開始了——用夏老師教我的數學,一筆筆計算著虧欠與償還。 窗外,普林斯頓的鐘聲敲響七下。有些債能用金錢衡量,有些卻永遠留在記憶的拓撲結構里,成為無法抹去的奇點。 叁個月后,中國銀行的轉賬回執靜靜躺在郵箱底層。夏老師沒有回復,但系統顯示次日凌晨3:17,他登錄下載了附件。 —— 研究生宿舍的暖氣總是不足。我蹲在二手市場淘來的冰箱前,仔細比對超市打折傳單,記賬本密密麻麻寫滿數字——他父親斷供后,fellowship的錢要精打細算。 陳默下班回來時帶了一朵打折的玫瑰,插在玻璃瓶里。我們分食一盒超市處理的壽司,他堅持把最后一塊叁文魚留給我。 下個月開始我接兩個家教的活。他擦掉我嘴角的米粒,能多還點。 我搖搖頭,把叁文魚塞回他嘴里。 你已經夠辛苦了。我可以多打一份工。我裹著他的舊毛衣說,袖口已經起球。 他立刻搖頭:你的論文比這點錢重要。起身收拾桌面時,我聽見他小聲嘀咕:大不了再去找james借... —— 十二月的普林斯頓下起大雪。 我在finehall的走廊遇見了robert,這次我沒有躲開。 lin!他驚喜地招手,你和mo還好嗎? 很好。我微笑著展示無名指上的銀環——那是陳默用他的獎學金買的,我們訂婚了。 robert的祝福聲在身后遠去,我推開數學系大門,風雪撲面而來。陳默站在路燈下等我,黑色大衣上落滿雪花,像撒了糖霜的蛋糕??匆娢視r,他眼睛一亮,張開雙臂。 直博申請通過了!全獎!我撲進他懷里,舉著數學系的錄取郵件。 他抱著我轉了個圈,突然認真地說:等畢業...我們開個聯合賬戶專門還債。手指擦過我凍紅的鼻尖,現在先慶祝。 他的懷抱溫暖而踏實,吻落在我的鼻尖:回家? 回家。我把手放進他的口袋,那里常年備著一包紙巾——為了我動不動就哭的毛病。 路燈下,兩個影子融為一體。陳默的博士論文剛通過初審,而我的直博課程還有四年。我們計劃等他有教職后就結婚——雖然那意味著更漫長的還款期。 會后悔嗎?他呵著白氣問我,跟著個窮數學家。 我踮腳吻他冰涼的鼻尖:解存在且唯一。 雪越下越大,覆蓋了來時的足跡,就像時間終將撫平那些傷痕。而前方,還有無數個等待我們一起解答的方程。 —— 普林斯頓的春天來得猝不及防。finehall前的草坪一夜之間冒出嫩芽,數學系窗外的櫻花樹綻放如云。我站在wiles教授辦公室門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論文扉頁——那里印著我的第一個獨立證明:lin'stheorem。 進來。門內傳來溫和的聲音。 wiles教授的白發在陽光下像一團雪,他推過一迭批改好的手稿:這個結果很漂亮,可以考慮投annals。鋼筆尖點了點某個引理,不過這里需要更嚴謹的表述。 我盯著頁邊那行seeeuler(1748)的批注,突然想起多年前夏老師在類似位置寫過的cf.gauss。時間像個莫比烏斯環,師承與學術的血脈以奇妙的方式延續。 對了,wiles合上文件夾,陳默的tenure評審下周開始? 嗯。我的耳根發燙,無名指上的銀戒在陽光下閃爍。 你們是我帶過最特別的一對。老教授眨眨眼,上次研討會上他反駁你證明的樣子,讓我想起年輕時和我的妻子爭論橢圓曲線。 走出數學系時,陳默正靠在自行車旁等我。他的襯衫袖口沾著粉筆灰,領帶松松垮垮地掛著——剛上完課就跑來接我。陽光透過櫻花枝椏,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怎么樣?他接過我的公文包。 wiles說可以投annals。我踮腳拂去他肩上的花瓣,不過要改引理3.2的表述。 陳默立刻從口袋里掏出鋼筆,在餐巾紙上畫了幾個符號:用這個變換會不會更簡潔? 我們站在櫻花樹下討論起公式變形,路過的研究生見怪不怪地繞行——數學系有名的吵架夫妻又開始了。辯論最終以陳默把我按在樹干上深吻結束,他的嘴唇帶著咖啡的苦澀,手指間還夾著那張寫滿公式的餐巾紙。 回家路上,陳默的單車鈴驚起一群鴿子。我摟著他的腰,臉頰貼在他溫暖的背脊上。公寓樓下信箱里躺著中國銀行的回執——上個月的還款已到賬,余額又少了一部分。 今天該你做飯。陳默把鑰匙插進門鎖,我買了叁文魚。 廚房里,他系著那條可笑的貓咪圍裙切菜,我負責調醬汁。油鍋滋滋作響時,他突然從背后環住我:猜我今天收到誰的電郵? nature編輯? 張教授。他下巴擱在我肩上,說夏正源升了特級教師,帶的競賽班包攬了imo金牌。 醬汁勺當啷一聲掉進鍋里。陳默的手覆上我的,輕輕捏了捏:要聯系他嗎? 窗外,暮色中的普林斯頓鐘樓敲響六下。我搖搖頭,把炒好的菜裝盤:債務還得差不多了,感情債...聲音低下去,怕是永遠算不清。 晚餐后我們擠在沙發上看《美麗心靈》。當納什在圖書館玻璃上寫公式時,陳默突然按下暫停鍵:其實我見過他。 誰? 夏正源。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卷著我的發梢,去年回國參加學術會議時。 我猛地坐直身體,爆米花撒了一地。 在復旦的走廊偶遇。陳默的眼鏡反射著屏幕的藍光,他老了很多,兩鬢都白了。停頓一下,但還是一眼認出了我。 電視里納什的公式在玻璃上蔓延,像某種無法言說的隱喻。陳默把我的手指攏在掌心:他問你現在研究什么方向。 你怎么說? 我說你在做非緊流形上的偏微分方程,剛在i.math發了論文。陳默輕笑一聲,他點點頭說'果然適合她'。 月光透過紗簾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窗格的影子。我蜷在陳默懷里,數著他襯衫上的紐扣。第二顆扣子下方,那道疤痕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就像某些記憶,終究會隨時間褪色。 下周的還款...陳默突然說,我漲工資了,可以多還兩千。 我搖搖頭,把臉埋進他頸窩:按原計劃就好。手指撫過他新長的胡茬,我想...是時候開始存買房基金了。 陳默的呼吸明顯一滯。他摘下眼鏡,那雙總是銳利的眼睛此刻柔軟得不可思議:確定? 嗯。我吻了吻他發紅的耳尖,證明完畢。 窗外,普林斯頓的星空沉默閃爍。某個定理正在遙遠的東方被書寫,某個方程式正在大洋彼岸被解答。而在這里,在無數個平行時空的交點處,我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