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著熱水吃完了藥，靠在床頭，掌心輕輕摁壓著胃部，斟酌了千百次的話語從喉口溢出：“謝兄，我剛才說的是真心話，你以后不要再管我了?！?/br>
    謝問東似乎并不意外你會說出這樣的話，他坐在你身側，撩起你右手的衣袖，用熱毛巾擦去已經干涸的血痕，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他只是問：“這是昨天弄的么？”

    你低頭看了看，手臂上有一些交織的細細劃痕：“可能是昨天下午回家時被樹枝或欄桿劃的?！睂τ谧蛲硎窃趺椿氐郊业?，你沒有絲毫印象，或許是從灌木叢中穿行而過時留下的傷痕，你未得知。

    謝問東沒有再問，只是動作輕柔地用棉簽沾上碘酒，涂在你的傷痕上。

    你說：“謝兄……”

    他說：“不要思慮?！?/br>
    于是你把那些提前準備好的客套話吞回肚子里，直截了當地說：“謝兄，感謝這兩個多月的陪伴。但我不值得你喜歡，從今天起……就不要再見面了，你以后，也不要再管我了?！?/br>
    謝問東專心地處理你的傷口，依然不語。

    你說：“我是個成年人，能照顧好自己。另外……”你頓住。

    謝問東嗯了一聲，說：“我在聽?！?/br>
    碘酒已干，他放下你的衣袖，又握住你的手指，將紅花油抹在骨節的淤青處，一點一點揉開。

    在那曲的偏遠山村時，你曾因落水被格桑送去醫院。那個冬季的夜晚冷冷沉沉，格桑托著你扎針的手腕如同托著一斛無價的珍珠，小心翼翼，如奉神明?？纱藭r謝問東握著你的手，那樣的從容，于是手貼得很緊，溫度真真實實地傳了過來。

    “我真的不值得你喜歡?！蹦闵钗艘豢跉?，說出了后面的話，“你已經知道了我的本來面目，知道我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模樣，我們再也回不到初見那一晚了，所以謝兄，忘了我吧?！?/br>
    盼盼又叫了一聲，歡快地和自己的尾巴捉迷藏。

    “那晚涪江月圓，我遇見你?！敝x問東終于開口，聲音沉而緩，“看見你的第一眼，你身后是路燈。你就站在那叢明亮的燈光下，眼睛是紅的，聲音被江風吹散了，你站在那里，看上去像一個沒有寫收信地址的信封?！?/br>
    他并沒有抬頭，依然專心地為你按揉指節上的淤青，將紅花油藥水一點一點揉入皮膚。

    “那天早晨，我讓秘書為我訂了一張飛四川的機票，但不要告訴我目的地。于是我來到了涪江畔，撿到了你?！?/br>
    謝問東終于抬頭望向你：“你是被人放在藤編搖籃里，順著涪江一路漂流到我身邊的，所以，我不能答應不管你?！?/br>
    你怔怔地望著他。

    他把你的手放回被窩，扶你躺下：“好了，睡覺。剩下的事情，等你身體好起來，我們再慢慢談?！?/br>
    你說：“談什么?！?/br>
    “一切。關于初見，關于文心?！?/br>
    你裹著被子側躺著，眼眶驟然發酸，輕聲道：“謝兄，我想一個人呆著?！?/br>
    他答應了：“好?！?/br>
    你松了口氣，道：“謝謝?！?/br>
    他半蹲在床邊，與你視線齊平：“不客氣。你現在不想見到我，我會離開。但你要按時吃藥，每晚八點我給你打一次電話，你要告訴我身體情況，可以嗎？”

    “嗯?！蹦阏f，“我沒有不想見到你。我只是……一見到你，就很想哭?！?/br>
    謝問東說：“你可以對著我哭?！?/br>
    “可我已經沒有眼淚了?！蹦阏f，“就像還淚的黛玉，眼淚已經流干了?！?/br>
    謝問東依然說：“沒關系，慢慢來?！?/br>
    他伸手探入被窩，掌心貼著你的上腹揉了揉：“胃有些涼，還在難受么？”

    你嗯了一聲，小聲說：“比昨晚好很多了，也不想吐了?！?/br>
    謝問東說：“我下樓去買熱水袋和暖貼，順便幫你遛狗。你這幾天就不要出門了，免得受凍?！?/br>
    “謝謝?！?/br>
    “不客氣?！?/br>
    他帶著盼盼出門了。

    藥效令你昏昏欲睡，在你裹著被子半睡半醒時，謝問東回來了。他將充好電的熱水袋塞到你懷里，暖乎乎的熱水袋隔著一層薄薄的單衣，緊緊貼在鈍痛的胃腹上，你抱緊熱水袋將身體蜷縮起來，舒服了許多。

    “睡吧?！彼f。

    你睜開眼睛看他：“你昨晚沒怎么休息，讓司機來接，不要疲勞駕駛?！?/br>
    謝問東笑了一下：“行?！?/br>
    他又說：“晚上我讓餐廳送一份涼拌櫻桃蘿卜過來，你試試看，能不能有一些胃口?！?/br>
    你說：“好?！?/br>
    “對了，有一個快遞，我幫你放在玄關了?！?/br>
    你想了想：“應該是新鮮艾葉。你想不想吃青團？我給你做?！?/br>
    謝問東說：“先好好養病?！?/br>
    你吸了吸鼻子，又說：“謝兄，你昨晚開車來的嗎？”

    “嗯?！?/br>
    “你有沒有看到車里新的小和尚?！?/br>
    “看到了，很可愛?！敝x問東說，“放心睡吧，我不會再擰斷他的頭了?！?/br>
    你含糊地笑了一下，困意又上涌，喃喃地說：“我真的不值得你喜歡?！?/br>
    謝問東說：“不應以具足色身見如來，亦不應以具足諸相見如來?！?/br>
    你裹緊被子只露出一顆頭，貼在床邊，悶悶說道：“眾生眾生者，自然著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br>
    謝問東笑了笑，并未再勸，只是道：“床頭的保溫壺里有熱水，想喝了就隨時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