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了一聲：“秦悠？”

    對面一下子止住了哭泣, 漫長的沉默彌漫在你們之間。

    半晌后她沙啞的聲音響起：“顧如風？”

    “嗯，是我?！?/br>
    她又開始哭起來：“你怎么現在才找我啊……你知不知道我這段時間很難受……我不要和你分手……嗚嗚嗚……我后悔了……”

    她哭得直抽噎，旁邊傳來剛才那位男生的低聲勸慰。

    你耐心地等她哭完，才道：“為什么難受？”

    “我一直很想你，睡不著, 一直看你的照片, 你給我買的抱枕，藍牙小音箱，口紅……”她吐字清晰，話語間卻又帶著醉酒后的顛三倒四, “你給我買過好多口紅，我現在都不涂口紅了, 因為會想到你，一想到就難受?！?/br>
    “我想起我們去青城山，你推著我爬山，你騎車帶我四處逛，你每天對我說晚安……”她語無倫次地哭腔道，“你陪我喝酒，陪我聊天, 你為什么不挽留啊，分手那天, 我走得那么慢，只要你開口叫我一聲，我就會停下……可你一句挽留也沒有……”

    “我最近在想，是不是我做得太差，要是我不那么遲鈍，要是我在酒吧里就問你手臂上那道傷口是怎么來的，你是不是能早些對我袒露心扉，我們是不是能走得遠一些……”

    “秦悠?！蹦惆颜眍^豎在床頭，背靠著床頭而坐，手指輕輕地敲擊膝蓋，聲音和緩說，“我理解你。但你體會到的情緒，懷念也好，難過也好，后悔也好，那些都不是你，只是小我。真正的你，是察覺到這些情緒的那個臨在，那個意識?！?/br>
    她又哭又笑：“顧如風，你不許和我講經說法，我聽不懂。我喝醉了，更聽不懂?！?/br>
    正在你思索該怎樣說得更通俗易懂一些，她卻又道：“為什么不說話啊，哄哄我就那么難嗎？算了，算了……你要講經就講吧，反正這是最后一次了，對不對？”她又開始抽泣。

    你說：“行?！?/br>
    等她止住哭腔，你放慢語調，條分縷析地說：“金剛經里講，佛告須菩提，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世人錯把貪嗔癡怨當做是‘心’，但那不過是心的投射，真正的心，是那個無所不在的覺知，是無邊無形、無可捉摸的意識。是故諸心皆為非心?！?/br>
    “佛繼續說，是故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心無所住，如流水向前，才是智慧。因為心的不可得，所以想去抓住某一刻、停留在某一刻，不過是妄念，是著相了?！蹦阏f，“過去的美好，是因為永不再來，所以可貴。未來的美好，是因為不可預知，所以新奇。生在這世上，要用一期一會的恭敬，來過好現在。因為能把握住的只有當下?！?/br>
    秦悠說：“你說起道理來一套一套，為什么卻沒法開導自己呢？”

    你說：“可能這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吧?！?/br>
    她終于笑了起來。

    她似乎酒醒些了，小聲問：“顧如風，我是不是吵到你睡覺了？”

    你說：“沒有?！?/br>
    “那你為什么現在都不睡？還是失眠么？”

    你嘆了口氣，抓了抓頭發：“好吧，確實吵醒了?！?/br>
    她卻高興起來：“你的睡眠好些了嗎？”

    你嗯了一聲：“好很多了?！?/br>
    你又道：“回去睡覺吧，很晚了?！?/br>
    “心無所住……”她似乎又醉了，“我不是第一次聽見這個詞，上次是在哪里，讓我想想……對了，那晚你說，你的理想型，是心無所住的大俠?！?/br>
    你說：“睡覺吧?！?/br>
    秦悠說：“好，我聽你的，這就回去睡覺?！?/br>
    她低聲又道：“寶寶，晚安?！?/br>
    她的聲音消失了，那位男生的聲音響了起來，聽起來松了一大口氣：“兄弟，多謝你了?！?/br>
    你無奈扶額：“兄弟，實在對不起?！?/br>
    “兄弟，不怪你。不說了啊，改天聊?！?/br>
    電話掛斷后，你掩唇打了個呵欠，抬頭就看見陳知玉目光炯炯地盯著你，眼神像在看怪物。

    “我可算知道人家姑娘為啥和你分手了?！彼麌K嘖贊嘆，“人家半夜打電話來求哄求安慰，你八風不動對著人家講佛經，顧如風，我活了一輩子第一次見你這樣的怪胎！”

    你：“……”

    你放平枕頭躺下去：“困了，睡覺?！?/br>
    他卻不放過你：“酒吧里，手臂上的傷口是怎么回事？”

    你心虛地眨了眨眼睛，扯過被子蓋住頭：“不記得了?！?/br>
    陳知玉挨著你躺下，又問：“以咱倆的交情，你說老實話，你喜歡她嗎？”

    你沉默了許久。在他和你都以為你不會回答的時候，你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喜歡這件事情，需要雙方處在同一個語境中，才能慢慢滋生。而這很難很難，就像毛姆所說，每一個人生來都囚于孤獨的高塔，靠著一些符號與旁人交流，而這些符號不具備通用的意義?！蹦憔徛刈终寰渥?，“在極偶然的時候，雙方會誤打誤撞地進入同一個語境，這個時候，一切都是合理的?！?/br>
    比如，涪江畔的謝兄用“喝酒嗎”三個字，將你拉入了江湖的語境，于是那夜的一切都變得合理。

    比如，大樹下的人造雨，中秋夜的十二個未接來電，劈頭蓋臉的熱烈關切，因你身體不舒服而執意在酒店隔壁房間陪你熬到凌晨……這些曾將你拉入那個關于戀愛的語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