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養太子妃 第171節
又低頭看了眼自己的穿戴,確認并無不妥,這才下榻穿鞋:“他怎么來了?” “這…這奴婢也不知啊?!辈裳氵呎泻糁⊙绢^搬書,邊答道:“殿下現下在外頭看院子呢?!?/br> “院子有什么好看的?!泵鲖O咕噥著,但一想到裴璉來到了她的地盤,心底無端涌出一種難言的感覺。 這感覺在行至門外,看到站在葡萄架下的那抹頎長的竹青色身影時愈發強烈。 強烈到讓明婳有種白日夢般的眩暈與恍惚。 因著這處院落,與千里之外的瑤光殿不同,是真正屬于她的領域,更是承載著她年少時的一切美好記憶的地方,而裴璉,這樣一個與她的人生有著千絲萬縷的交集但不該出現在這的人,現下就這般大剌剌地出現在這。 像是有一層濃霧似的隔閡被打破了,明婳站在階上,驀得冒出一個念頭—— 若是當年裴璉隨他們一同回了北庭,那這葡萄架下應當時時能看到他的身影吧。 當年未能延續的緣分,卻在各自長大后,以這種別扭又奇特的方式續上了。 還真是世事難料。 明婳恍惚感慨著,凋零積雪的葡萄架下,那道青松般的高大身影緩緩轉了過來。 看到階上一襲清麗綠襖的小娘子,男人低頭看了眼身上的青色氅衣,薄唇若有似無地勾了下,再次抬眼,他緩步朝她走來。 在婢子們的請安聲里,明婳也晃過神,朝面前的男人行了個禮:“殿下萬福?!?/br> “不必多禮?!?/br> 裴璉站在階下,抬眸看她,清雋面龐在灰青天光里顯出一種別樣的溫潤:“不介意孤來討杯熱茶喝?” 明婳心說你人都到門口了,還假客氣什么呢。 但在婢子們面前,她自也是客客氣氣,身子朝旁讓了些:“殿下請?!?/br> 裴璉提步進屋,明婳吩咐采雁沏茶,也走了進去。 就如去年明婳第一回走進裴璉的寢殿一般,這是裴璉第一回踏入小娘子的閨房,房間風格鮮艷明麗,處處可見少女雅趣,譬如那美人瓠里的一支羅缽脫蠟像生四時小枝花朵,又譬如明間與內室之間晶瑩剔透的水晶珠簾,就連香爐都是雕花鎏金鑲嵌寶石的,正裊裊燃著清雅微甜的鵝梨帳中香…… 見他打量著屬于她的私密空間,明婳驀得有些拘謹,掩唇輕咳一聲:“屋里有些亂,今日還沒叫她們收拾?!?/br> 裴璉眉宇澹然:“還好?!?/br> “進去坐吧?!?/br> “嗯?!?/br> 明婳先行走到內室,回到溫暖的炕上。 不一會兒,婢子們端上茶水糕點,便識趣地退下。 沒了旁人,明婳也不裝客套了,看著面前的男人:“你來做什么?” 裴璉沒立刻答,只端起那雨過天青色的瓷盞,杯蓋輕揭,一陣茶霧便氤氳了他深邃的面龐。 隔著這薄薄茶霧,那雙一貫淡漠的黑眸也染上幾分朦朧濕意般:“想見你,便來了?!?/br> 明婳一怔,再次定神,對座的男人已垂眼品茶,仿佛方才那句話只是她的幻聽。 就在她不知該說些什么時,裴璉再次開口:“舅兄先前答應陪孤一道逛逛庭州城,可這兩日一直沒見他的人影,說是去衛所cao練了,要過段時日才回?!?/br> 明婳在他面前也不打官腔,直接道:“我哥哥知道你我和離之事,心頭苦悶,也不知道該如何與你相處,索性回衛所躲個清靜?!?/br> 實則謝明霽也惱怒不已,但肅王已經打過一回了,他也不好再動第二次,想來想去,還是選擇遠遠躲開,冷靜一段時日。 裴璉也猜到是這個緣故,而今見明婳輕飄飄地說出來,心下愈發慚愧,握著杯盞的長指也不禁收緊。 遲疑片刻,他開口道,“明婳,孤……” “好了,那些道歉啊后悔的話,你不必再說了,這一路上我聽得已經夠多了?!?/br> 明婳打斷他,耷拉著腦袋剝著手中的炒瓜子,語調輕緩而平靜:“好不容易回了北庭,又快要過年了,我也不想再糾結過去那些事了?!?/br> 裴璉聞言,眉心動了動。 一時竟有些捉摸不透她這話的意思,她所說的不想糾結,是打算原諒他了,還是……仍舊不愿與他重修舊好? 剛要細問,明婳將掌心那一小撮瓜子仁丟進嘴里,倉鼠般邊嚼邊道:“上門即是客,我哥哥無法陪你逛庭州,那我陪你逛吧,也不枉你大老遠跑這么一趟?!?/br> 不枉二字,叫裴璉心下驟沉。 但見明婳眉眼間的恬靜怡然,他一時之間也不忍戳破,只扯了扯唇角,笑笑:“好,那就有勞你了?!?/br> 明婳道:“客氣?!?/br> 話落,兩人都清晰感受到那份無形之中冒出的疏離。 前三日搽藥時的親密,就好似日頭升起前的葉片露珠,垂死之人回光返照的美夢。 在這一層薄如蟬翼的窗戶紙下,明婳裹上厚厚的氅衣和氈帽,和裴璉一道出了門。 北庭都護府的轄境極廣,西邊是阿爾泰山,東邊以咸海為界,北邊是天山,南邊便是安西都護府。作為北庭府都的庭州,北境一半的兵力都駐扎此處,這邊商路暢通,貿易發達,是以格外繁華熱鬧。 “只你來的時節不湊巧,又是冬日又臨近除夕,四處茫茫皆是白雪,瞧不見北庭壯麗的景色不說,胡商們冬日都待在氈房里,大淵的商販們也都關鋪子回家過年了?!?/br> 搖搖晃晃的馬車里,明婳掀著車簾一角往外望:“開春后,積雪融化,商道復通,胡商們便都回來了。到時候城里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哪像現下,還不到平時一半的熱鬧?!?/br> 裴璉也朝窗外看了看,淡淡道:“現下也挺好的?!?/br> “這有什么好?!?/br> 明婳回過臉看他:“北庭一年三季都美不勝收,就屬冬日最是寡淡無趣。你若是瞧見春日里山坳間杏花開遍,映著綠茵茵的草地與遠處巍峨的雪山,還有叮咚流淌的溪流與哞哞吃草的牛羊,或是秋日里,大漠深處紅艷艷的楓葉與金燦燦的胡楊林,啊呀,那才叫大美河山——” 裴璉聽出她話中對家鄉的自豪,還有那隱隱掩不住的遺憾。 她在遺憾什么。 遺憾他看不見這些秀美風景,還是遺憾他不能留下。 “不必遺憾?!?/br> 裴璉看著她,道:“若你愿意,明年春暖花開,你我一道騎馬去看杏花?!?/br> 迎著男人鄭重的目光,明婳一時凝噎。 須臾,她蹙眉看他:“明年開春化凍了,你不回長安?” 裴璉沒答,只反問她:“你隨孤回?” 明婳再次語塞。 車輪轔轔滾過雪后的街道,就在馬車里兩人的目光膠著時,車外傳來一聲拉長的“吁”。 “郎君,娘子,祥云閣到了?!避嚪蛱嵝训?。 如聞大赦般,明婳偏過臉,應道:“知道了?!?/br> 邊說邊抓過帷帽戴上,掩飾尷尬般:“這家的白水燉羊rou是城里滋味最好的,他家的葡萄酒也不錯,是正宗的火州葡萄酒.......” 裴璉看她一眼,輕輕嗯了聲,先行下車。 待到明婳彎腰鉆出來,裴璉朝她伸出手。 明婳遲疑片刻,扶著他的臂彎下了車。 雖說城里人少了一半,祥云閣的生意依舊興旺,好在明婳出門前就派人來這邊訂了雅間,如今進了門,立刻有小廝引著他們前往二樓。 為了招待裴璉,明婳點的都是北庭當地的特色酒菜。 裴璉一向對飲食聲色這些不感興趣,也是和明婳成婚后,才于“色”上有了貪戀。 但對于“飲食聲樂”,依舊是興趣寥寥。 不過明婳點了滿滿一桌豐盛菜肴,他也不想掃她的興,于是她介紹什么,他便吃什么,她問味道如何,他便道:“很好?!?/br> 吃食的滋味的確不錯,但叫他更愉悅的還是她大快朵頤的模樣。 裴璉也不知從何時開始,看她進食也成了一種樂趣。 或者說,只要看見她,心底就有種被填滿的踏實。 可見感情的確是件很“可怕”的事。 明明他的腦子是清醒的,在這種情況下,卻也克制不住地沉淪于情愛之中。 從前他不懂,不懂父皇那樣聰明的人,如何會困于情愛,做出那么多不明智之舉。 直至親身體會到這種愛而不得的滋味,他方知何為噬心蝕骨,煎熬難眠。 “你吃飽了嗎?” 明婳蹙著兩彎柳眉,看著對座沉默不語的男人:“若是沒吃飽,再點幾個菜?” 這人好奇怪,吃飯便吃飯,如何一直盯著她看,她臉上又沒有燉羊腿和芝麻馕。 “吃飽了?!?/br> 裴璉斂眸,掃過桌上的碟盞,道:“你可吃好了?” 明婳點頭:“我也飽了。這一鍋白水煮羊rou,我起碼吃了一半!” 聽出她話中的聲討,裴璉瞥過她白嫩嫩的圓潤小臉,笑了笑:“秋藏冬補,多吃些好?!?/br> 明婳自然也感受到他投到臉上的目光,不禁納悶,這人就這么想把她喂胖嗎? 萬一真胖得圓滾滾的,他沒準要嫌她丑了。 想到下午還要逛城西,明婳便也沒多留,扶著吃飽的肚子起身,和裴璉一道下樓。 剛走到樓梯處,忽的兩張熟悉的面孔映入眼簾,明婳腳步一頓。 裴璉站在她身側:“怎么了?” 明婳沒說話,只隔簾看著樓梯間緩緩走上來的一對年輕夫婦。 那郎君一襲靛藍袍子,模樣清秀,正小心扶著身側的年輕婦人:“娘子慢些走?!?/br> 那婦人瞧著與明婳差不多的年齡,綠云堆鬢,容色嬌麗,只身懷六甲,挺著個高高的肚子,冬日厚重的襖裙都遮不住。 聽到自家郎君的貼心叮囑,那婦人滿臉甜蜜地笑道:“知道啦,又不是瓷做的,哪有這般緊張?!?/br> 那郎君道:“你如今身懷有孕,是我們趙家最金貴的寶貝了,可不得仔細仔細再仔細?!?/br> 這話又惹得婦人一陣嬌笑。 夫婦倆緩緩上了樓,又在小二的招呼下,走向另一處雅間。 似是察覺到這邊注視的目光,那年輕夫婦抬眼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