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養太子妃 第166節
肅王妃正了容色,認真道:“他在學。學著如何在這風雪天氣里,看天象看植物辨方位,學著如何保護馬匹、維養車架、如何化凍積雪、開辟道路,他還問了我好些北庭軍中的情況……” 事實上,打從凌源縣開始,肅王妃便注意到裴璉的勤勉好學。 “你與我每到一處縣城州府,游覽名山大川,皆是抱著玩樂之心,他卻時刻觀察著當地的風土人情、吏治民生?!?/br> 二十歲的年輕太子猶如一棵挺拔的秀木,汲取著一切能為他所用的陽光雨露,茁壯而銳意地生長著—— 長成一棵能大庇天下百姓俱歡顏的繁茂樹木。 作為大淵子民,肅王妃為國家有這樣勵精圖治、心系百姓的儲君而歡喜。 作為皇后舊友,她為李嫵有這樣懂事上進的兒子而高興。 但作為丈母娘....... 肅王妃深深嘆了口氣:“大抵人無完人,老天爺給了他一副聰明腦子和好皮囊,唯獨沒給他點開情竅,不然也不必大老遠遭這些罪?!?/br> 明婳沒想到肅王妃竟觀察的這么仔細,現下聽她這么一說,好像的確如此。 不過這男人還真是可怕,沒政務處理了,卻也沒讓自個兒閑著—— 一直這么卷,他都不會累嗎? 撇去這個插曲,之后一路因準備充足,倒再未出現過凍死馬匹的事。 轉眼又過了一月,車隊總算進入北庭境內。 冬日的北庭空曠遼闊,除了雪,還是雪,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茫茫的白。 與裴璉同行的暗衛們雖也都是吃過苦的,但頭一回來北庭,手足皆生出凍瘡,還有患上雪盲癥的。 裴璉也不例外,修長手掌生出凍瘡,紅爛一片。 同桌吃飯時,明婳看著他的手都覺著癢,可他竟能忍著不去撓。 她心下暗嘆,是個狠人。 夜里剛把這事與肅王妃一提,肅王妃就拿出一瓶凍瘡膏:“這是我特制的,僅此一瓶,你給他送去吧?!?/br> 明婳驚愕,抬手指了指自己:“我送?” 肅王妃斜她:“難不成這大晚上的,我去他房里送?” 明婳:“那就明天再給他,反正他那么能忍,也不差這么一晚?!?/br> 肅王妃:“你舍得?” 明婳偏過臉:“又不是我生凍瘡,我有什么不舍得?!?/br> 肅王妃啞然失笑。 若真的舍得,又怎會在她面前提到凍傷之事? 作為過來人,她也沒拆穿小姑娘的那點小心思,只吩咐婢子春蘭:“你給殿下送去,就說每日早晚涂一遍,三日凍瘡便能痊愈?!?/br> 春蘭看了看肅王妃,又看了看明婳,見主子并未阻攔,忙抬手接過,轉身去了。 翌日早上出發時,明婳剛坐上馬車,車窗便被敲了兩下。 她疑惑推開一條縫,外頭凜冽的寒風立刻從縫里灌入。 隨著風雪映入眼簾的,是年輕男人清雋如玉的臉龐。 他穿著玄色大氅,頭戴同色鑲羊脂白玉氈帽,冷白面龐也凍得微紅,只那微彎的黑眸好似蘊著汩汩春水般,隔著蒼茫風雪看向她:“多謝?!?/br> 沒等明婳回應,便驅馬朝前去了。 明婳怔怔闔上車窗,后知后覺反應過來他是在謝那個凍瘡膏。 一種說不出的別扭情緒在心底彌漫開來,她一會兒覺著那句“多謝”挺中聽的,一會兒又覺得他拿到凍瘡藥會不會洋洋得意,覺得她原諒了他?一會兒又恍恍惚惚想到他氈帽氅衣的裝扮,別說,還怪好看的,臉白的像是冰雪雕就,宛若雪中仙。 在這凜冽難熬的風饕雪虐里,臘月初三,車隊總算抵達庭州界內。 “阿娘,再往前走一陣,便能看到庭州界碑了!” 鋪著柔軟毛毯的馬車里,明婳趴在窗戶往外瞧,一張小臉被風雪吹得通紅,她卻毫不在意般,滿臉興奮:“可算回家啦!” “好了好了,快把窗子掩上,風雪那么大,你不怕冷,我還怕呢?!?/br> 肅王妃揣緊袖中的銅沉手,姣美眉眼間也滿是笑意:“說來也奇怪,沒到之前,我這心里就盼著快些到。真的到了,莫名有些說不出的緊張?!?/br> 明婳闔上雙層木窗,坐正身子,狡黠笑道:“您這是想爹爹了吧?您這回出來快一整年了,爹爹定是日也盼夜也盼,盼的眼睛都要干了?!?/br> “你這沒大沒小的促狹鬼,竟還打趣起長輩來了?!?/br> 肅王妃伸手去拍她:“待夜里見到你爹爹,我定要讓他好好管教你?!?/br> 明婳嘿嘿一笑:“我好不容易才回來,爹爹才不舍得罵我呢?!?/br> 肅王妃聞言,啞然搖了搖頭,“你啊你?!?/br> 馬車里雖鋪著厚厚的絨毯,但架不住天寒地凍,車里沒生爐子,依舊透著瑟瑟冷意。 明婳靠著肅王妃的肩膀,邊貼在一塊兒取暖,邊問起父母對裴璉的安排。 肅王妃道:“你與太子和離的事,我并未在信中提及,打算當面與你爹爹說。至于安排,到了王府里,自是以貴客之禮待他。就讓他與你阿兄同住在西苑那片吧,你呢,還住在你從前的院落,如何?” 對這安排,明婳自然沒有異議。 倒是肅王妃輕輕撫著她的發頂,溫聲道:“不過,你現下對他到底是個什么想法?” “之前你說要晾著他,自五月離開長安,到如今回北庭,他也陪著咱們風里雨里走了大半年,這一路上的表現,你我也都看在眼里,周到細心、縝密體貼,實是挑不出什么不妥。就連咱們離開國公府時,你祖母和三叔母都悄悄叮囑我,讓我勸你收收驕縱,不能仗著太子性情溫和,就對人家橫眉毛瞪眼睛的,不知道的還當我謝氏女兒沒禮數?!?/br> “裴璉性情溫和,我沒禮數?” 明婳驚愕睜眼,很是委屈:“她們是沒瞧見他先前如何待我的!” 肅王妃捏捏的手:“是,阿娘知道你先前受委屈了,但你祖母和三叔母不知前情嘛?!?/br> 雖是如此,明婳還是有些郁悶,垂睫咕噥道:“好人都叫他當去了,我倒成壞人了?!?/br> 肅王妃失笑:“什么好人壞人,在旁人眼里,夫婦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祖母和三叔母也是盼著你們倆能互相包容,琴瑟和鳴?!?/br> 稍頓,她言歸正傳:“說千道萬,這日子是你自己過的,你是如何想的?” “婳婳,不是阿娘催你,實是殿下的身份你也明白,他是一朝太子,并非咱家贅婿。他能拿出一年、兩年、或是三年的時間來挽回你,但絕不可能將一輩子都耗在北庭哄你。若真到那地步,莫說陛下和皇后了,我和你爹爹也是不答應的?!?/br> 這是事實。 明婳心里也清楚,只她也不知她到底要不要原諒裴璉—— 她也不是那等眼盲心瞎之人,長輩們都看得出來裴璉的示好與體貼,這一路上的相處,她也將他的點滴改變看在眼里。 他待她再不似從前那般冰冷淡漠,天氣冷了會給她添衣,同桌用膳會給她夾菜,爬山累了他會背她,下雨路上有水坑他便抱著她過,她若有個頭疼腦熱,他會給她送藥、買糖…… 他會記住她喜歡的顏色花樣,買她愛吃的糕點果子,將她說的每句話都放在心上…… 現在的他,簡直與剛成婚時的裴子玉判若兩人。 是以那日看到他手上生著的凍瘡時,她心底的某處好似被針扎了一下,悶悶的,酸酸的。 有那么一瞬間,她想與他說:“裴子玉,你回長安吧,別遭這個罪了?!?/br> 繼續去做你一身清氣、無情無欲的太子殿下,待在金碧輝煌的東宮里,錦衣玉食,風吹不著,雪也凍不著。 以你的身份地位,要什么樣的高門娘子娶不到呢。 便是七老八十了,都能娶十七八歲的美嬌娘,何必在這與她耗著。 明婳覺著,她的心好似一棵病了的樹。 蔫蔫的,垂頭耷腦,雖然還系掛著裴璉,卻好似沒辦法像從前那樣,一見到他,便咻咻冒出一朵又一朵歡喜搖曳的花兒了。 只她也是第一次接觸情愛,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心緒是否正常,所以她下意識的選擇逃避。 可今日,肅王妃問起她。 “阿娘,我.......” 明婳抿了抿干得有些皸皮的唇瓣,清澈明眸間是滿滿的迷惘:“我也不知道,我.......” 話未說完,馬車搖搖晃晃停了下來。 母女倆皆是一怔,肅王妃正色,朝外問道:“怎么停了?” 答話的是采月,話語里難掩喜色:“回夫人,好似是咱們府上的府兵來接了,奴婢瞧見旗子了!” 肅王妃微詫:“怎么來的這么早,還沒到界碑呢?!?/br> 采月道:“您稍等,奴婢下去看看?!?/br> 一陣咔嚓咔嚓的踩雪聲后,采月的聲音再次隔著車門傳來:“是王爺和世子!他們一起來接了!” 肅王妃一驚,而后頰邊溢出一陣甜蜜又無奈的笑:“這天寒地凍的,他們怎么都來了,也不嫌凍得慌?!?/br> 明婳卻是迫不及待,掀開身上毛毯,就要下車:“爹爹一定是迫不及待想要見阿娘了,至于哥哥嘛,肯定是想我這個meimei了!” “哎呀,你急什么,外頭冷,將氈帽戴上!” “知道啦?!?/br> 明婳思親心切,揣著毛絨絨的白色兔毛帽,邊下車邊往腦袋上扣。 相比于她的風風火火,肅王妃雖也思念丈夫和兒子,卻是穩重許多,不緊不慢地穿戴。 車外,風雪瀟瀟,滿目潔白。 明婳踩在雪地里,咔嚓咔嚓朝前跑去,果見那茫茫天地間,赫然立著一隊整齊劃一的人馬,繡著“肅”字的赤金紅底虎頭旗在臘月寒風里,獵獵作響。 而那騎馬立于前排的兩人,正是一年多未見的父兄。 雖只隔著風雪遠遠瞧見個影,明婳的眼眶也驀得紅了。 她不自覺放慢了步調,心底生出幾分近鄉情怯之感。 恰好裴璉也穿戴齊整從前頭那輛馬車下來,回頭看到明婳紅著眼眶的模樣,他眸光輕動,提步走向她。 “怎么了?”他問。 “沒、沒怎么?!?/br> 明婳抬袖抹了下眼睛,避開他的視線:“就是風太大,瞇了眼睛?!?/br> 裴璉沉默片刻,抬起手。 明婳一怔,下意識去躲:“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