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高音區清脆悅耳的音色和泛音奏法形成了短促有力的音響, 就像是鐘表滴答的鳴響。幾個小節之后，鋼琴的旋律稍微放慢了一點, 徐徐地延伸出緊張而富有彈性的高音。兩種不同的節奏正像是時間的流逝，一會兒短如須臾, 一會兒卻又長如世紀，由此形成了鮮明強烈的對比。

    是匈牙利作曲家李斯特的《鐘》 。

    南樂器行的老板大叔靜靜地站在柜臺邊上看著他，等到土浦的演奏告一段落了才遲疑著問道：“梁，你剛才彈的那首曲子……”

    “啊，是要在最后一次選拔比賽上演奏的曲目?！蓖疗至禾砂淹旄叩囊滦浞畔?，俊朗臉上帶著明顯的笑意：“因為是最后的一次比賽了嘛，所以……這可是我的壓軸曲目啊?！?/br>
    笑容間再不復以往的嚴肅凝重。

    見狀, 老板大叔也不禁笑著感慨道：“梁……你終于走出來了啊?！?/br>
    “是啊, ”土浦回答道：“在哪里跌倒的，就要在哪里重新站起來嘛，一直卡在那里的話像什么樣？”

    “哎哎，你明白了就好啊?！崩习宕笫迨箘排拇蛑募绨?。

    “打擾了?！彪S著幾下敲門的脆響, 日野和未名的身影出現在樂器店的門口：“大叔, 日安——誒？土浦？你今天在這里練習嗎？”

    “啊，是啊?！蓖疗窒蛉找包c頭示意：“你們呢？”

    “我是來買調音器的，因為不太會挑，所以就拜托了未名和我一起來?！比找罢f道，未名也在這時微微向他們鞠了個躬：“日安，大叔。日安，土浦前輩?！?/br>
    “日安?！睂ξ疵c了點頭, 老板大叔指指店里的某個方向：“調音器在那邊哦?！?/br>
    “はい，謝謝您?！?/br>
    “喂喂，我說啊，”土浦戲謔地挑高了一邊的眉毛：“你現在才買調音器會不會太晚了一點啊?！?/br>
    “那也總比不買好嘛?！比找盎亓怂痪?，拉著未名就要往大叔指的方向走過去。

    土浦卻伸臂擋住了她：“嘛，今天……我來給你調音……如何？”

    “誒？可以嗎？”日野驚喜地說：“那就拜托你了啊?！?/br>
    未名很自覺地站到了一邊。

    “打擾了——”

    平時總是十分清凈的樂器店今天卻意外地有人氣，日野和土浦才剛剛調整完第二根弦的音準的時候，小小的店門就又一次被推開了，而且進來的還是兩個熟人?？吹搅怂麄?，日野放下小提琴驚訝地說：“火原前輩？月森？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香穗子？小柳？土浦？”火原也明顯吃了一驚：“我才要問呢——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土浦今天似乎是在這里練習鋼琴，我和未名是來買調音器的?！比找盎卮鸬溃骸澳乔拜吥銈兡?？”

    “我是隨著馬路亂走走到這里來的，然后就看到這家店了。話說回來，一開始我還沒認出來呢！我的第一把小號就是在這里買的呢！”火原興致很高地回答道：至于月森的話，我們是剛剛在樂器店的門口恰好碰上的——沒想到進來又看到了你們三個，還真是好巧??！”

    樂器行的大叔從月森進來的那一刻就開始皺著眉頭盯著他瞧，直到瞧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們兩個的身上時才恍然大悟地猛一擊掌：“我終于想起來了！是你！就是你沒錯！”

    “……”月森茫然地看著他。

    “那卷錄像啊，梁！錄像！”見土浦梁太郎還是一副沒反應過來的樣子，老板大叔也顧不得招呼客人了，一頭就扎到了樂器店的倉庫里。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拿著一卷錄像帶從里間走了出來，布做的圍裙上還因此蹭上了一層薄薄的灰：“你們看這個！”

    把錄像帶放進放映機里，老板大叔拿起遙控器按了兩下，屏幕上很快就有圖像顯示了出來。

    “??！是小月森君！”日野驚喜地指著屏幕喊道。

    未名定睛一看，果然，屏幕上那個正在拉琴的小小少年不是月森蓮還能是誰？大約只有十歲左右的孩子氣質還沒有現在的這么冷硬，稚嫩的臉蛋上甚至還帶著點不甚明顯的嬰兒肥，再加上那副專心致志拉琴的樣子，看得未名不禁抿緊了唇，好萌！

    “為、為什么會有這種東西？”月森站得離屏幕遠遠的，一臉的不自在。

    “我就說我好像在哪里見到過你嘛?！崩习宕笫逍χ仆蒲坨R：“原來是在這里啊。我記得當年你好像還是少年組的冠軍是吧？”

    “誒——，好厲害！原來月森君的小提琴在那么小的時候就已經拉得這么好了??？”

    “好了，已經夠了”月森梗著脖子走了過來，伸手似乎想要去拿桌子上的遙控器：“請不要再放了。這種水平的演奏，根本就不值得一看?！?/br>
    火原眼明手快地先他一步把遙控器搶到手里：“誒——？不要這樣嘛月森，這么難得的機會，你就讓我們好好地看一看唄?！?/br>
    未名也抬起頭用烏溜溜亮閃閃的眼神看著他。

    “……”

    月森無奈地揪住自己額前的劉海。

    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土浦梁太郎看著錄像帶里正在演奏的小小藍發少年，陷入了沉思。

    是了，這就是事情的起因。

    小時候自己的鋼琴彈的也算是小有名氣，因此也有不少的人主動聯系過自己，希望能讓自己去參加音樂比賽，不過卻全部都被當時還年少輕狂的他給拒絕了。只因為他覺得參加比賽的那些人的水平都實在太低了，他不屑于參加。哪怕參賽的都是比他大了好幾歲的初高中學生，哪怕自己當時還只是一個瘦瘦小小毫不起眼的小學五年級學生，土浦梁太朗也還是這么想的——那些比賽，都沒有資格讓他較真。

    樂器行的老板大叔也勸過自己很多次，幾乎都以失敗告終——是的，幾乎，只除了最后的那一次。

    最后的那一次，大叔沒多說什么，只給自己放了一卷錄像帶。而且，就是眼前的這一卷。

    “這是去年少年組音樂比賽的錄像帶，梁你應該還沒有看過吧？”老板大叔一邊按著遙控器，一邊對他說：“其中有一個和你同齡的參賽者，演奏得真是相當的精彩啊?！?/br>
    一開始自己還只是漫不經心地趴在桌子上，打算勉強聽完應付大叔了事的。但是在那卷錄像帶開始放映不久之后，自己卻是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桿、瞪大了眼睛看向屏幕。

    那旋律如不羈放縱的洪水肆意奔流，又如咆哮怒吼的颶風席卷一切，富有彈性的音色仿佛帶有擄獲人心的魔力，叫人不自覺地沉迷。

    ……拉得……太棒了。

    “大叔，”他的眼睛依舊緊緊地盯著屏幕一動也不肯動：“這個家伙……是誰??？”

    “他啊，他好像就是去年音樂比賽少年組的冠軍吧?！贝笫逍χ呐乃念^：“怎么樣？現在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吧？”

    “我要參加?！?/br>
    “……哈？”

    “我說，今年的音樂比賽，我要參加?！北藭r還很矮小的他自信滿滿地勾起嘴角：“我要和這個家伙，一較高下?！?/br>
    ……只是沒想到，那個選手居然就是月森啊。

    土浦抬起頭悄悄地看了月森的背影一眼，心中百感交集。

    這卷錄像帶并不長，只有短短的5分鐘時間，很快就播完了?；鹪瓝]舞著雙臂興奮地說：“大叔你可真厲害??！這可是超——級限量版呢！”

    看著幾人一臉意猶未盡的樣子，老板大叔笑瞇瞇地從身后又掏出了另外一卷錄像帶：“其實我這里還有梁的錄像帶呢，你們要不要看？”

    “要！”

    “當然！”

    “什么？！”這下子輪到土浦梁太朗瞪眼著急了，他幾步躥過去伸手就想搶老板大叔手里的錄像帶，卻被火原從身后制住了：“不是說過讓你全部刪掉的嗎？”

    “那種事情怎么可能啊，”老板大叔搖搖食指，一臉“少年你還太天真”的表情：“這些可全部都是我的珍藏品??！”

    “那么，請務必讓我欣賞一下?！痹律瓚蛑o地挑高一邊眉毛看著土浦。

    “大叔大叔！我已經把他給制住了！快點快點！”火原嚷嚷道。

    “好的好的，馬上馬上?！崩习宕笫鍙澫卵研碌匿浵駧Q了進去：“??！好了?！?/br>
    老板大叔自然不會把那場會引起土浦梁太郎痛苦回憶的音樂比賽的錄像拿出來，他放給幾人看的，是那卷很久之前日野香穗子已經看過的錄像。

    【真是的，不是讓你別拍了嗎？】

    首先出現在屏幕上的是一只五指修長的手，伴隨著小時候的土浦還略顯稚嫩的聲音【有什么好拍的??？】

    【有什么關系嘛，你就讓我拍吧，反正又不會打擾到你?！窟@是老板大叔的聲音。

    “哎呀，梁小時候還真是害羞啊?！崩习宕笫暹@么感慨道，然后得到了土浦羞憤欲死的狠狠一瞪。

    【……真拿你沒辦法，就拍這么一次哦?！恳姺纯篃o果，罩在攝像頭上的那只手移開了，露出了一臉躍躍欲試的小土浦。

    “誒——？這是土浦？”火原不敢置信地在屏幕和土浦間看了幾個來回：“個子好小啊……”

    “是啊，當時他真的很矮，誰也沒想到他現在居然能長這么高?！崩习宕笫逡颤c頭附和。

    土浦已經自暴自棄地捂住了臉。

    屏幕上小小的土浦走到鋼琴凳旁坐下，活動了一下手指，開始彈琴。

    清脆歡快的鋼琴聲流瀉而出，俏皮可愛的旋律讓人不禁會心一笑。彼時土浦的手還不夠大，堪堪能跨過一個八度，但是但其這首曲子來卻毫無凝滯吃力之感，相反的，他表現得很是游刃有余。

    “是肖邦的《小狗圓舞曲》?！痹律p手環胸聽了一會：“彈得不錯?！?/br>
    “是相當不錯好嗎？”日野瞪大眼睛看著土浦：“雖然已經看過一次了，但是土浦你真的是小學生嗎……”

    “當然不是啊?！币婁浵駧Э煲磐炅?，土浦也就不再忐忑緊張了。他甚至有心情調侃日野道：“我念高中都快有兩年的時間了?！?/br>
    “啊——狡猾！”日野瞪他：“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的！”

    “嘛嘛?！蓖疗至禾蔁o賴地攤開手。

    從南樂器店里告辭出來，幾人結伴往公交車站的方向走去。月森和土浦落在了后面，未名自然而然地停下來站著等他。等到他倆走到她身邊的時候，未名聽到月森言簡意賅的說了一句：“那么，我期待著?！?/br>
    期待什么？未名歪歪頭。

    就好像未名會等他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一樣，月森很自然地側過頭，對她說了句“走吧”，兩人都是一副和平時沒什么兩樣的表情，倒是看得一邊的土浦梁太郎表情詭異。

    喂喂，我說啊……

    ……你們倆，怎么感覺這么像是老夫老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