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說來也怪,此番病過之后,崔謹身子大盛往昔。 只是因著某段不足為人道的心事,瞧著一天更比一天愁容滿面。 秋雨也一場接一場地下。 待天氣有所好轉,已臨近十月,崔謹始終沒再見過他。 崔謹挑了個日子,打算到天一觀拜見師父。 上次去觀里意外落水,兼之婚期將近,崔夫人擔心再出差錯,便陪同一道出行。 尚未出城,忽聞一陣sao亂,前方人群擠得水泄不通,無法通行。 “發生了何事?”崔夫人問管事崔平,崔謹也坐在后面的車里,好奇掀簾。 崔平忙打發人到前面,人多嘈雜,崔夫人不放心崔謹,拋下車駕到后面與繼女同乘一車,準備改道繞過人海。 過了片刻,探路的小廝跑回來,在崔平耳畔低語幾句,崔平回道:“回夫人,幾個不要命的江湖人臨街斗狠,惹得百姓圍觀,才攔住去路?!?/br> “派兩個人去告官,免得弄出人命?!贝薹蛉硕饲f坐于車內,命人落簾,“走罷?!?/br> 崔謹敏銳察覺到,繼母聽到“江湖人”三個字的時候,略有動容。 一時不解,卻也想不出什么眉目。 馬車駛出不遠,身后傳來叫罵聲:“景陌!你這爛肚黑心的賊子,老子今日定將你斬于刃下?!?/br> 多大仇怨,青天白日就敢在天子腳下尋釁,萬一誤傷尋常百姓……崔謹不由蹙眉。 崔夫人緊張掀簾,崔謹順著一角縫隙向外看去。 兩道人影一前一后風馳電掣掠過馬車,地上留下帶血腳印,崔謹沒看清兩人容貌,只隱約記得兩個都遍體鱗傷,在前奔逃的那人傷得尤其重些。 崔夫人花容失色,伏在窗邊遙遙眺望,淚意漣漣,崔謹關切問道:“母親可是身有不適?” 崔夫人這才驚覺繼女就在身側,連忙擺正身軀,勉強笑道:“乍見血腥,未免心驚害怕,一時管不住眼淚,讓你見笑了?!?/br> 看著繼母眼角余淚劃破妝容,留下的紅痕,崔謹默不作聲,將手帕輕輕放到她手里。 之后一路上崔夫人心事重重,崔謹都看在眼里,將出城門之際主動提出分道揚鑣:“母親許久未到佛前進香了吧?今日何不到護國寺看看?” 崔謹信道,而繼母陳嫻禮佛,兩人信仰南轅北轍,談不到一處去,卻不影響她們相互尊重,互不干涉。 “佛前哪日都去得,倒是你,難得出門一趟,不好再有閃失?!?/br> “我不礙事,而且師父她老人家喜靜,這么多人鬧哄哄上山,恐怕會惹她不悅?!?/br> “……也罷?!?/br> 玄辰真人性子古怪,崔夫人自然是曉得的,她千叮嚀萬囑咐,讓下人照顧好崔謹。 崔謹到得觀中,坤道人們做完早課,又在念經打醮。 無人接引,于是撇下丫鬟仆人,熟門熟路自行到后面的元辰殿。 “嗯……慢點……輕點……嗚……” 殿內傳出曖昧呻吟,嚇得崔謹腳步一頓,不敢繼續向前。 “嗚嗚嗚……師父……不要了不要了……嗚嗚……” “乖……辰寶聽話,呃……乖孩子……” ?。?! ??? 這是? 陌生的男聲和rou體激烈碰撞的聲音交雜,如當頭霹靂,震得崔謹心驚rou跳,腦子嗡嗡直響。 崔謹不算全然一張白紙,有那人曾對她做過那些事,她大抵能猜出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前面女道士們設壇作醮,道場莊嚴。 誰知竟有人背著她們穢亂清凈之地,褻瀆神明。 而此人,還是她的師父……那個傳說中道法通神、已臻化境的玄辰真人??? 崔謹心中翻江倒海,更令她無法接受的是,同師父……顛鸞倒鳳的那人,貌似是師父的師父,她的師公。 就在她胡思亂想、想轉身撤退之時,殿內yin聲頓止,貌似迷亂交歡的兩人發現了她。 “明懷既來了,為何不見過為師就要走?!?/br> 崔謹回首,殿門大開,玄辰真人身穿寬松道袍,同往常那般正襟危坐,絲毫瞧不出異樣,崔謹都懷疑方才的聲音是否是幻聽。 “拜見師父?!?/br> 崔謹發現師父身旁的老狼毛發略有些潮濕,便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老狼視線淡淡瞥過來,灰綠的眼瞳攝人心魄,崔謹忙低頭避開。 崔謹向師父說了皇帝賜婚之事,玄辰聽罷先是一陣沉默,而后爆發怒罵:“姓元的就是無恥下賤!” “除了搶掠他們還會做什么?恩將仇報,恬不知恥!” 老狼用尾巴輕輕撫了撫她的腦袋,玄辰瞬間冷靜,對崔謹說:“抱歉,為師失態了?!?/br> 崔謹乖巧搖頭。 雖然不知道師父和皇室究竟有何恩怨,崔謹還是堅定地站在師父這邊。 “你想嫁嗎?明懷,你可心悅喜歡那個元清?!?/br> “我……”崔謹猶豫。 她對元清,自然是不曾心悅,也沒有喜歡。 這些時日,她大概想清楚了,以元清的處境,和他不得帝心的現狀,能成功求得皇帝賜婚,只怕是皇帝本人十分樂于促成這門親事。 皇帝為何這般,只能是因為忌憚她的父親。 他出身名門,卻與家族有隙、斷絕往來,在朝堂上一直是孤臣,是清流,皇帝不會允許他有同盟。 皇帝不知道的是,他早于暗中與家族和解,同意續娶陳嫻,便是他向族中低頭的證據,如今整個崔氏,也以他馬首是瞻,盡聽他的號令。 崔謹也是兩三年前才知道這件事,也是那之后,她對繼母不光有愧疚,還有心疼。 那樣好的一名女子,命運卻掌控在別人手中。 崔謹自小跟著父親熟讀經史,于史事政事都頗有見地,對皇帝那點不鮮見的伎倆,自然很容易看透。 可是不論皇帝手段如何,他都是皇帝,是至尊,是天子,而天子之怒,流血千里。 她沒得選。 “小明懷,你若不愿,沒人能強迫你,隨為師離開長安,如何?” 皇帝前腳剛賜婚,后腳她便消失了,如何能取信于人?欺君的罪名,逃得開嗎? “沒有不愿?!贝拗斠Т交氐?。 不對! “師父要走?”崔謹急切地問。 “是呀,該走了?!毙叫ξ?,崔謹卻捕捉到她笑意之下的無盡惆悵。 “上回送你的東西呢?孵出來了嗎?” “孵出來了,只是、只是……” 崔謹神色古怪,上前讓師父看腕上的蟾蜍手鐲,說了當時情景。 “哈哈哈哈哈,這個小玩意兒!怎么長這么丑,我還以為會是只小兔子呢?!?/br> “呱呱!呱!”小蟾蜍不滿地叫。 玄辰雙指并攏,向崔謹手腕一點,手鐲光華大盛,久久之后上面仍有熒光閃動,“丑東西,以后我的小徒兒就交給你保護了,她要有閃失,我饒不了你?!?/br> “咕呱!呱!呱!知……呱!道……” 最后,玄辰斂容正色,對崔謹道:“你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正經,將俗人眼光看得太重?!?/br> 崔謹心里一慌,怕師父知道些什么,只聽玄辰繼續說:“有些事,莫看旁人,莫問天地,多問問自己的心?!?/br> “是……徒兒謹記?!?/br> “又謹記……你、唉,你這孩子,怎么說你好?!?/br> 離開時,殿門關上的瞬間,崔謹恍惚看到,原本老狼的位置,出現一名淡漠出塵的白衣男人,向師父張開懷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