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因歲告訴她的地方是在城中村。

    魚龍混雜的地方宛若迷宮，稍不留神就會走失，江稚恩看到的第一眼就明白她為什么會約自己來這了。

    “今天太陽可真大?！背烈驓q取下口罩，帶著進入一棟握手樓。

    “這就是你以前租的房子？”

    “沒有，我買下來了?！背烈驓q回頭一笑，開始翻包找鑰匙。

    “你現在還會來這住嗎？”江稚恩跟著她走了進去，小而溫馨的房子打掃得一塵不染，看得出來主人很用心的維護。

    “去醫院照顧我媽的時候就會順道在這住兩天?！背烈驓q將枯萎的花拿出來丟掉，換上新鮮的水，又將新買的花插進花瓶。

    “喝飲料還是喝水？”

    “水就好?！?/br>
    沉因歲從冰箱里拿出一瓶礦泉水，遞給江稚恩，自己也拿了一瓶，哐哐灌下肚，終于將燥意從身體中趕了出去。

    有些老舊的空調吹出涼風，驅散屋中有些潮濕的氣味。

    “你對這還有印象嗎？”沉因歲坐到她身邊，問道。

    “高中的時候，我和蔣隅有一次替顧盛送你回家，就是來的這?！?/br>
    “原來你還記得，那個時候我雖然回了沉家，但一點都不開心，稚恩，我一點都不開心?！?/br>
    沉因歲轉過頭，那雙在熒幕上充滿故事的眼睛此刻滿是愴然。

    “我記得回沉家的時候，沉芳菲和她媽直接給了我一個下馬威?！背烈驓q指了指外面，“讓我在這樣的天氣在戶外把沉芳菲找一條遺失的項鏈，直到我因為中暑暈倒。

    我爸回來后，眼都不抬，說以后這樣的小事不要再來打擾他，呵，在他眼里，人只有利用和被利用的區別，什么女兒老婆，都是他向上爬的工具。

    我進娛樂圈，就是想賺很多錢，有了很多錢，我就可以帶我媽離開了，至少在我媽出事之前，我一直是那么想的?！?/br>
    沉因歲自嘲地笑了笑，“我在沉家的日子，跟灰姑娘差不多，每天干活都是簡單的，還要應付沉芳菲和她媽的刁難，暗戳戳的陰狠手段，她們母女可太多了。什么打翻guntang的湯在我身上，把我鎖到閣樓一天一夜才放出來，讓劇組的人刁難我，搶走我的角色，諸如此類，太多太多了！”

    沉因歲說了很多，那些不曾被描述過的事件，在她的敘述中一點點付出水面，在夕陽即將跨過海平線的時候，沉因歲也起身說道：“走吧，我們去療養院，我帶你去見見我媽，現在太陽沒這么毒辣了?！?/br>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不算很重，江稚恩看著躺在病床上瘦骨嶙峋的女人，和維持她生命的醫療機器，皺了皺眉頭。

    沉因歲在熟練的拿著帕子替她擦身體，見她要翻身，江稚恩連忙上去幫忙。

    “她的醫療費花費不小，所以就算我再怎么討厭沉家，當時的我也不得不回去。我媽的病越來越嚴重，到后來都已經忘記我是誰了，但病痛給她的折磨是存在的，即便是她不記得了，也讓她很痛苦?！?/br>
    沉因歲收拾完，又推開窗戶，看著窗外的林蔭成片，深吸了一口氣。她回過頭，在屋內燈光的照耀下露出半張側臉，問出一句話，聲音很小，卻震懾心神：“稚恩，你創造我的時候，有想過我會經歷這些嗎，在你的故事中，有描述這些嗎？”

    江稚恩眼睛唰的就紅了，她雙手抱成一團，整個身子局促的縮在椅子上，像一個犯錯的孩子。

    “……對不起?！彼龂藙幼齑?，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哽咽，她要怎么回答呢，說在她創造的故事里，在她描繪的場景里，只是幾幅圖片，和幾句話，就輕而易舉的概括了她的前半生。

    沉因歲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在她身邊坐下，語氣淡淡：“我告訴過你，我一開始很抗拒顧盛，因為我知道他是我命中注定的……男主？后，我就有了叛逆心，我為什么要按照劇情來，我非得喜歡他那樣的人嗎？

    自我，狂妄，一點也不懂女孩子的心思，過生日送的禮物居然是印有他照片的蛋糕，還帶我去海邊挖螃蟹，有沒有搞錯啊，老娘穿著全套紀梵希，畫著全妝，跟他大半夜的在海邊捉螃蟹，哪有這么離譜的人！”沉因歲語氣抱怨，嘴角確實上揚的，眼睛里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你好像，不怎么怨我？”江稚恩緊緊盯著她，想從她眼中找到別的情緒。她是那個賦予她坎坷命運的人，甚至想cao控她的人生。

    “怨過的，但是后來我發現了——”沉因歲低頭淺笑了一聲，“——或者說你也發現了，這個世界，你控制不了它，就算你拼命的想拉回原劇情，你也沒有辦法了，對不對？”

    冰冷光潔的地板，映襯出兩個女生蒼白的臉。

    “我想你應該猜出來了，我們所在的世界是一本漫畫的事，是蔣隅告訴我的?！?/br>
    寂寥的無聲在病房里蔓延，除了機器滴滴作響的聲音，連呼吸聲都幾不可聞。

    “很早以前，我就發現了一些不對勁，就拿我去試鏡來說，我明明記得第一天我去試鏡一個配角，甚至戲份只有叁場的戲，結果不出所料被拒絕了，可到了第二天，我發現自己又回到了試鏡當天，這次結果不一樣了，我成功了，甚至還被導演欽定當了女主角，這對于當時連公司都沒有簽的我來說，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我甚至一度以為是我精神出了問題，我被沉芳菲她們折磨太久，所以出現了幻覺。

    直到后來蔣隅找到我，告訴我一切，我才驚覺，原來我的人生，是一場早就被安排好的漫畫。而我光榮的，成為了那個女主角?！?/br>
    沉因歲自嘲一笑，“其實對于你給我創造的人生，我沒有那么排斥，稚恩，我喜歡演戲，我喜歡演繹別人的生活，喜歡那種在聚光燈下的感覺，或許我的容貌，我的性格都是你設定的，但至少在我這么多年的生活中，我是切切實實的感受著所有一切，我在演戲中獲得獲得快樂，我對沉芳菲母女的恨，我對……她的愛，這一切都是我經歷過，感受過的真實，不是一句漫畫世界就可以抹去的?！?/br>
    沉因歲看向病床上的人，又轉回頭，手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更何況現在你也在這，你覺得，這個世界，不是真實的嗎？”

    沉因歲握住江稚恩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稚恩，我不知道你為什么一直執著于糾正劇情線，可是我跟蔣隅，都不想當被cao控的木偶，這個世界的我們，早就已經不一樣了?！?/br>
    沉因歲手心覆蓋著江稚恩的手背，能感受到她身上傳來的顫栗。

    “所以，是蔣隅讓你跟我說這一切，是——蔣隅，一直在和你，為我編造了一個愚人的國度，將我哄得團團轉，想要報復我，報復我cao控他的人生，是嗎？”

    江稚恩抬起頭，泛紅的眼眶，眼睛卻失去了光澤，她整個人像被抽空了靈魂，只留下一種無解的執拗。

    “沉小姐，最近你母親的情況還算穩定，新藥要繼續給她使用嗎？”

    “繼續用吧，另外麻煩重新換一位護工，今天我擦身的時候發現我母親枕頭底下有藏起來的藥?！?/br>
    “很抱歉，沉女士，我們會盡快查清這件事，調查相關人員，盡快給您一個回復?！?/br>
    沉因歲點了點頭，示意護士離開，她掏出手機發了一條信息，腦子里又浮現出江稚恩離開時失魂落魄的樣子。

    總覺得會出事……蔣隅他，能處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