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骨樊籠 第160節
“可‘聯石’就不一樣了,等于是你給了它許可,這種抵觸消失了。當時,我看到一個灰蒙蒙的人影、幾乎和你合二為一,也就是說,他騙得了你的許可之后,試圖鳩占鵲巢、反過來以夢魘、夢游的形式來控制你?!?/br> “這種控制,屬于強行催動,你或許會被催動起來,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對自身的極大消耗。所以我當時才說,不管用什么方法,馬上叫醒,否則,我怕你醒過來也是又癡又傻,或者索性就醒不過來了?!?/br> 顏如玉默默聽著、后背一陣緊過一陣地發涼。 他并不十分明白,但有一點他很明確:這特么可不像是在帶他體驗什么“共石”、“互換”的樂趣啊。 難道所謂的“互換”根本不存在,如祿爺所說,陳天海居心不良、另有目的,根本是在坑他? 不止坑他,一直以來,他扮演著一個“想救回兒子的可憐老頭”,把干爺都給蒙過去了。 …… 顏如玉氣得血沖上腦,恨不得立刻奪門而出、去把陳天海給揪出來痛毆一頓。他的那塊石頭還在陳天海那兒呢,這要是隔三差五地被陰,那還得了? 這老東西不難找,他一直怕肖芥子進魘神廟,口口聲聲要阻止:肖芥子逃出去之后,多半是上山、或許都進洞了——找陳天海,得往山上找。 也是巧了,牛坦途去春焰那屋內外看了一圈,回來很篤定地說,有隱約的手電光一路往山上去,春焰的人猝然失蹤,八成是進山了。 白天的時候,春焰的人就險些殺了梁世龍,大晚上的如此鬼祟,不會得了什么線索、又要去和她爸為難吧?梁嬋急得不行,當即建議趕緊跟過去。 祿爺也覺得春焰的人有問題,反正這一晚是睡不安穩了,跟去看看無妨。 斟酌之下,他將現有的九人分了三個小隊:體力不支或者身體不適的,暫時留守,有余力了再出發,是末隊;其余的分兩隊,一前一后上山——這樣前隊出狀況,后隊到了可以幫忙,后隊不濟,還有末隊這個希望,不至于扎推團滅。 顏如玉身子不舒服,論理應該和養神君一樣先留守,但他硬捱著,跟著祿爺、牛坦途和梁嬋組成的前隊一道出發,居然也沒掉隊,反倒是原本帶隊的祿爺年紀大了,精力也不濟,落到后隊去了。 *** 上山之后,毫無頭緒,四下一片漆黑,一時間也沒發現山腸入口,但闔該運氣好——就在這個時候,曉川和廖揚急匆匆從洞里出來、被堵了個整著。 曉川也沒想到一出來就撞見“人石會”的人,她謹記陳天海的囑托,示弱陪笑,只說是春焰找到了魘神廟的入口、趁夜進去查看,照明設備帶得不足,戴老大安排他們下山拿裝備。 這要碰上的是祿爺,可能就讓他們混過去了。 顏如玉似笑非笑,聽著她說,面色堪稱友善,但聽到中途,沒任何征兆地動了手,一拳就沖著廖揚包扎的那只眼懟了過去。 是偷襲沒錯,但這孫子之前險些把他勒死,不也是偷襲嗎? 場面瞬間混亂,牛坦途不明所以,但知道胳膊肘往內拐的道理,想也不想,幫著顏如玉一道去摁廖揚,趁此機會,曉川不顧廖揚、撒腿就跑。 梁嬋的反應也不慢,拔腿就追,因著梁世龍的事,她對春焰的人恨得牙癢癢,就憑著這一股悍勁兒追上了、抱著曉川跌滾成一團。 摔滾的時候,她覺得曉川的褲兜里裝著什么東西,硌得她生疼。 摁住了廖揚之后,顏如玉過來,把披頭散發的兩人給拉開,梁嬋喘著粗氣,先去曉川褲兜里掏——先還怕是什么傷人的兇器,看了才知道,是紙巾包著的、一塊一塊不同的寶玉石。 都是吊墜件大小,最大也不過是手把件,有碧璽觀音,綠玉髓,水晶佛頭,以及一塊陰沉著臉的襁褓玉人。 水晶佛頭和襁褓玉人身上,明顯沾過濕泥砂,都還沒擦拭干凈。 顏如玉微笑著拈出那塊襁褓玉人,問曉川:“不是說下山拿裝備嗎?我的東西,怎么會在你身上?” *** 老東西,拿我當猴耍呢? 既然你讓人把養的石頭帶出去,那我偏偏就要給你帶回來,我這輩子,就喜歡看人大失所望、驚慌失措、盤算落空的狗樣。 顏如玉滿意地看著陳天海跌跌撞撞沖下臺階、沖向魘神廟深處,覺得自己的這一手真是干得漂亮,他哈哈大笑,笑到一半胸口抽痛,又吁著氣捂住了胸口。 這當兒,陳琮已經磕絆著沖上了臺階,梁嬋怕他摔倒,趕緊上前扶住,陳琮借力站起,上氣不接下氣:“祿爺,祿爺?” …… 祿爺其實帶著常昊,已經到洞口附近了,他留梁健和被捆的廖揚守在山腸口,好接應最后上來的養神君他們。 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發現魘神廟的門沒了、只留一個黑漆漆的洞口,跟要吞噬人的嘴似的,他驚得右眼皮突突亂跳,即便知道里頭有人,暫時并無兇險,仍然躊躇著不敢邁進去。 聽到陳琮的聲音,他應聲往前走了兩步:“陳琮?里頭沒有石蟲子嗎?” 臺階下的神棍聽到了,沒好氣地回了句:“沒有!你們‘人石會’的,自己的事還搞不清楚嗎?石碑上刻得那么明白,沒有魘女,進來了才有血光之災,魘女在,半只石蟲子都沒有,對吧,小結子?” 說著,自然而然看向幾步外坐著的肖芥子。 不知為什么,他覺得哪里不太對,他半跪著往前探身:“小結子?” 祿爺于神棍的回答聽得不太真切,還想再問時,陳琮探出身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祿爺,快,救人!有人被‘點香’了!” 他連推帶搡,把不明狀況的祿爺拉到臺階底下,擠開正挨過來的神棍:“快,祿爺,就是她。她剛被‘點香’了,時間不久,來得及的?!?/br> 祿爺俯下身子,只瞧了一眼,心里咯噔一聲,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這是魘神廟的入口,被人扔了根綠色的照明棒,肖芥子坐在臺階下,面上帶笑,映著瑩瑩的綠光。 但在祿爺看來,她瞳孔散大,笑的那幾處肌理發僵,分明是已經死了。 陳琮渾然不覺,他滿心歡喜,只記得肖芥子忽然脫力坐倒,自己一拳干翻了戴天南,再然后,“人石會”的人就到了,有救了! 他俯身抱起肖芥子:“是不是要找寬敞的地方?我記得我那時候,是躺在床上的,是吧?” 要躺著,對,找一塊平整的地方。 陳琮四下看看,緊走幾步,在一處相對平坦的所在放下肖芥子,又回頭催促祿爺:“祿爺,快啊,點香的發作很快的!” 這反應,祿爺不免有點懷疑自己的判斷:難道是剛剛光線太暗,自己看錯了? 他回頭招呼牛坦途,讓他把背包給拿過來、需要用到里頭的家伙事兒。 “人石會”到了,總算是能消停點了,花猴過來扶起神棍,就見神棍面色有點不大對,胳膊略略發顫。 花猴頓覺不妙:“沈先生,怎么了?” 神棍嘴唇囁嚅著,緊拽花猴:“快,快過去看看?!?/br> 他不敢說,但他總覺得當時、他探身去看肖芥子的時候,她的面色……很不對勁。 *** 顏如玉一步步走下臺階,看陳天海在遠處的黑暗角落里發瘋般尋摸。 找吧,慢慢找,這里這么大,夠你找一陣子的了。 最后一步沒邁下去:戴天南痛哼著坐在臺階下,下巴有點錯位,好像骨頭還碎了一塊,摸上去怪怪的。他滑稽似地半張著嘴,仰著頭,唇邊掛著口水。 顏如玉正待繞過她,肩上一沉,他略偏了頭看,是春十六。 春十六面色發白:“我們的石頭呢?” 她剛去問過曉川了,曉川帶著哭腔告訴她,那些要帶出去的寶玉石,全被顏如玉給搜走了。 顏如玉眼皮略掀,伸手指陳天海:“我都扔了,你沒見他在找嗎,想要石頭,你自己去找啊?!?/br> 春十六聲音都變調了:“你不是只扔了他的嗎?” 顏如玉笑起來:“后來都扔了,左一塊右一塊的,我記得有碧璽,還有玉髓,都扔在這了,你們人多,打著燈仔細找,總能找到的?!?/br> 他嫌棄似地撣落春十六的手,繼續朝陳天海走去。 走了一段之后,從褲兜里摸出一塊碧璽,彈石子一般,哧溜一聲,就把碧璽給彈出去了。 …… 祿爺請花猴和牛坦途幫忙打燈,燈光罩過去,肖芥子的面色慘白,笑意越發瘆人。 花猴和牛坦途幾乎是齊齊打了個寒噤,話到嘴邊,沒敢說。 陳琮也看到了,他愣了幾秒,迅速俯身、貼近肖芥子口唇,然后抬頭:“有氣,還有氣,我感覺到了,溫熱的,祿爺,你趕緊?!?/br> 這怎么可能還有氣啊,祿爺喉頭發干,他伸出手指,試了試肖芥子的鼻端:“陳琮,這……沒氣了啊?!?/br> 陳琮太陽xue兩邊鼓脹得難受,腦子里嗡響,說話都沒條理了:“不是,祿爺,你不明白這其中的原理。蜈蚣,現實中是沒蜈蚣的,那她受傷,只是以為自己受傷,不會沒氣的,你知道嗎?就像姜紅燭的蛇吞了方天芝,蜈蚣就是那塊石頭,李二鉆的那塊石頭……” 他邊說邊仰起頭,想指給祿爺看洞頂那個透明的、胎兒似的包體形象。 自己都愣了一下,咦,那個包體呢? 什么時候消失的? 又茫然地看向遠處,那條蜈蚣呢,應該在那附近掙扎的,也不見了。只看見春焰的人,到處打燈,四處尋摸;還看見梁嬋和常昊也過來了,一臉的關切和質詢。 祿爺叫他:“陳琮?” 陳琮回過神來,語氣很肯定:“祿爺,你先救,就算沒氣,也只是暫時的,救得回來,你相信我?!?/br> 祿爺一聲長嘆。 他只會救治“點香”,沒氣這種,實在幫不上忙。他拍了拍陳琮的肩膀,正待起身,陳琮大力又把他薅坐了下來:“快啊,你怎么能什么都不干呢?” 祿爺想說什么,面色卻陡然變了,他嘴唇翕動了兩下,聲音都發顫了:“你們聽到什么了嗎?” 嘁嘁喳喳,嘁嘁喳喳,像水流聲,從四壁的高處、看不見的暗里,慢慢泄下。 這聲音,他一輩子都不會忘。 漸漸的,每個人都聽到了,坐著的人慢慢站起,每個人都仰頭往上看,還有人瑟縮著把手電舉高。 石壁上,一線一線,像石紋在游動,粗看以為連成線,細看就知道不是,那是密密麻麻,一顆一顆,和石壁的顏色一模一樣,點聚成線,線匯成片,蔚為壯觀,居高臨下,恍恍逼近,如山體大幅蛻皮。 祿爺大吼了句:“快跑!” 第144章 陳天海的手電四處亂照, 額上滲了密密的汗,慌得汗滴子都入了眼。 可能是地震過的原因,地面上有許多大小碎石, 手電的亮度和光照范圍都有限, 這些都增加了尋找的難度:一時間, 他也找不到那顆佛頭水晶被扔去哪了。 沒事, 會有好運的:上一次,佛頭被魘女收了都能奇跡般掉落、被同伴發現之后設法運了出去, 這一次, 依然會有好運的。 身后傳來顏如玉的冷笑聲,陳天海脊背一緊, 緩緩回頭。 顏如玉的面色陰晴難測:“老海啊, 共石可以互換身體這事, 都是你編的吧?” 事到如今, 陳天海也懶得演戲了:“我也沒編什么啊, 不就是你們自作聰明、我配合了一下嗎?!?/br> …… 蘇醒之后,他對原有的陳天海幾乎沒什么印象, 但既然還得扮演這人,總得下點功夫。 經由衣櫥, 他知道了這人的穿著喜好、著裝風格以及大致的消費水平;看收藏著的相冊,知道了他的家庭關系;翻行李物件, 了解得就更多了,比如90年代陳孝火車事件的剪報、姜紅燭的羊皮卷、“人石會”古早的手抄通訊錄…… 但最多的信息, 其實是從顏老頭嘴里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