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骨樊籠 第156節
他強摁下心頭的急躁,先帶著肖芥子往下走,很快走完了臺階。 神棍也三步并作兩步下來:“小結子有感覺沒有?那個魘神開眸了嗎?” 陳琮煩躁地搖頭。 神棍意外,說話都結巴了:“不是說一進來就開眸嗎?是不是離那個魘神不夠近?要不要靠近點?” 這說法未免荒唐,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病急亂投醫了,肖芥子咬牙:“走,走近了再看?!?/br> 肖芥子抓著陳琮的手借力,一路跌撞過去,這一處應該算是角落了,陳琮邊走邊又掰了根照明棒,大力扔出。 果然是角落,照明棒觸壁滾落,能看得出來,那里的石壁相當參差嶙峋,顏色好像也有點怪。 陳琮示意神棍先扶住肖芥子:“我去看看?!?/br> 他抓著頭燈,大步過去,離著幾米遠時,“咦”了一聲,脫口說了聲:“是礦脈!” 說完這話,退后幾步,舉高頭燈去看。 沒錯,是礦脈,和田玉礦脈。 早幾年,他在青海一帶收貨,被熱情的賣家帶去過山礦現場:那種4000米海拔以上的礦區就是這樣,大型設備上不去,要靠礦工人力開鑿、人rou背負。 開鑿就是朝著山壁硬挖硬鏟,有幸砸到質地不一樣的礦石,懷疑是礦床或者礦脈,自然要繼續深挖,通常就會鑿得如狗啃一般、崎嶇無章。 眼前這個礦脈,非但是玉脈,而且是罕見的黑白流雜。業內的認知,黑白雙色的和田玉,黑色是因為受了水銀沁,但這一處的顯然不是。 陳琮胸口起伏得厲害:“芥子,你看到了嗎?” 魘山居然藏玉脈,這是一座玉山啊。 肖芥子也看見了,事實上,陳琮站得還是太近了,她這個距離看剛好:這條玉脈是從洞頂開裂、出露,一路延伸往下的,上頭太高,無人拓鑿,越往下,拓鑿得越多、越寬,純白的玉色中夾著一抹漆黑,像王座之后拉開的巨大帷幕。 而剛好,那尊蛛網上的塑像就置放在這玉脈帷幕的中央。 所以,這塑像,這蛛網,在這個角落安置不是沒道理的,肖芥子甚至覺得深有寓意:帷幕拉開,魘神是自帷幕內徐徐露面、隆重登場的。 就在這時,神棍忽然興奮地指另一個角落:“看那,有石碑!那么四四方方的,上頭還有字,肯定是后人立的!” 肖芥子嗯了一聲,松開神棍的手:“你去看看吧?!?/br> 神棍沒有留意到她語氣的疲憊,亢奮地嗷了一聲,小跑著過去了。 *** 肖芥子太累了,前方幾米開外,她能看到好幾個黑影在鬼祟爬行,接下來,該會不斷往她身上猛撞了吧。 她就地坐下,閉上眼睛,慢慢地放緩呼吸。 陳琮和神棍都很關心她,但他們幫不了她,有些罪、有些苦、有些坎,只能自己、陪著自己生熬。 被“點香”之后,她就沒歇過,一直在劇烈運動,心跳也一直過速,毫無疑問,這些在某種程度上加劇了毒發。 她得慢下來,能爭取多一分、多一秒都是好的。 呼吸繼續放緩,她默念著、跟自己說話。 ——肖芥子,別慌,穩住了,慢一點,再慢一點。 ——你是肖芥子,不是其它任何人,也不是什么牽線木偶。 ——結果不好也沒關系,盡力了。 ——最后的目標就是體面一點,死到臨頭還要發瘋,多難看。 有人過來了,是陳琮,挨著她坐下,伸手握著她的手,一聲不吭。 挺好的,不說話挺好的,說話太耗力氣了,她不想說話。 不遠處傳來神棍的聲音:“真的哎,是后人立的,記載魘女的由來……不是,記載魘女怎么挑選,都是鑿刻上去的,繁體,你們要不要過來看看?” 陳琮回了句:“你說就行,我們聽著呢?!?/br> …… 神棍蹲跪在地上,舉著手電,一列一列,看石碑上的刻字。 非但是繁體,還是古文的,文采不咋滴,動不動之乎者也,酸腐得讓人難受,用詞也過于晦澀——虧得自己這么多年來研究各種古怪事,啃了許多古時候的文本,連那種木簡上記載都搞過,這要換了別人,未必看得懂呢。 他很艱難地、磕磕絆絆轉譯,也同時加進自己的見解。 “說是上古的時候,先民敬奉魘神,那肯定得配一個專門供奉魘神的人啊。那時候母系社會,女性的地位很高,你想想木鼓都是母鼓更大……所以叫魘女,都是女的。我懂了,這個魘女啊就相當于是廟的主持,或者女神的巫女、祭司一類的人物。一般認為,沒魘女在,進廟大兇,會有血光之災?!?/br> 肖芥子不覺晃神:紅姑那一次,等于是中了這條吧,沒魘女在,大兇,果然有血光之災。 “所以魘神廟一直是有魘神的,相當于守護者。起初就是在附近寨子的女娃娃里挑選,滿十四歲的女娃娃,咦,為什么是十四歲,法律不是規定十八歲成年么……” 陳琮提醒了句:“那是古代,古代成年早,十三四歲就結婚了?!?/br> 神棍恍然:“哦,對,對。女子十四而天癸至,算是正式有明確的性別特征了……滿十四歲的女娃娃,都會到魘神廟來,從魘神的來處鑿取一塊神石……” 肖芥子感覺陳琮往她掌心塞了什么硬物,棱角鋒銳,還沒來得及發問,陳琮低聲解釋:“這是剛剛在玉脈底下撿的,散落了不少,有黑色、白色,也有黑白雙色。你的那塊玉,八成也是姜紅燭在這兒拿的?!?/br> 那一頭,神棍又念叨上了:“來處,魘神來處……哦,這里的推測是上古先民也不認識什么礦脈,他們就是看這裂開了一道縫,玉質又特別細膩、稀罕,跟外頭的石殼截然不同,就揣測魘神是打這里出來的,魘神來處嘛……” 肖芥子沒吭聲,她只靜靜聽著,死死攥緊手里的碎玉,尖銳的棱角戳進掌心,溫乎乎的血自指縫溢出,這樣挺好,疼一點,就會清醒一點。 “鑿取神石,說是要日夜相伴,晚上放在枕頭底下,時日一久,魘神喜歡誰、選中誰,就會在她的夢里現身,現身的樣子,就是女人頭蜘蛛身。事實上,這個塑像也是根據魘女的描述才塑出來的?!?/br> “被選中的這個女娃娃,就是魘女了。確認之后,還得有儀式,魘女入洞,拜謝魘神,從此就和魘神廟綁定在一起,也受人供養……” 陳琮心念一動:“上頭有沒有說儀式怎么進行?” 肖芥子進洞有一會了,身上毫無反應,魘神還沒“開眸”,會不會是因為,他們沒有舉行儀式? 神棍的回答讓他大失所望:“這上頭沒說啊,只是說魘女也有高低等級,低者為奴為仆,高者為人為神,高者有神佑,可永世長存,這什么意思???” 肖芥子心中一凜。 她想起姜紅燭臨終時說的那句話。 ——魘神廟里有答案,進了魘神廟,運氣好的話,你非但不會死,還可能永遠都不死。 紅姑一定也看過這碑文,看不了的話,拿手一個字一個字地摸,也大致能知道意思??墒撬绶愿腊銇砹?、進來了,但答案在哪呢? 陳琮一直握著肖芥子的手,能感覺到她在用力,也發覺她流血了,他鼻頭發酸,輕聲說了句:“芥子,要么你放松,不要太集中精神,興許……興許就能跟魘神溝通上了呢?!?/br> 就像之前那兩次那樣,意識恍惚、被魘住了,會不會好一點? 肖芥子笑,頓了頓,還是搖頭。 精神一旦不集中,意識就會像流沙般潰散,任人捏扁搓圓,能選擇的話,她還是喜歡保持清醒,說自己想說的話、下自己的判斷。 神棍嘟嚷著往回走:“后面就沒什么了,石碑是‘人石會’立的,他們接手的時候,這兒荒廢很久了,魘女也很久不選了。但關于魘神的傳說一直是有的,他們借人家的地方,估計多少要表示點尊重,所以就立了碑?!?/br> 至于魘女,因為那句“進無魘女,大兇,有血光之災”,“人石會”覺得不吉利,所以安排了一個養石的女子,讓她充當一下魘女的角色,行頭也整得挺齊全,連衣服上都重工繡了蜘蛛,本意是討個彩頭,沒想到最后弄假成真。 “小結子,你怎么樣?還是沒感覺嗎?” 肖芥子睜開眼睛,咯咯笑起來:“沒呢,沒感覺到她為我開眸,可能是瞧不上我吧?!?/br> *** 同一時間,春十六這頭,挖墻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中。 春十六跟著了魔似的,熱鍋上的螞蟻般走來走去,一直在吼戴天南等人:“快啊,來不及了!廢物,挖個石頭都這么磨嘰!” 阿達看出她狀態不對,沒吭聲。戴天南也沒理她,他的頭疼得炸裂一般,額上的大筋蟲子一樣亂蹦,真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只廖揚討好似地答了句:“快了,十六姐,最多再五分鐘?!?/br> 曉川呆滯地坐在一旁,脫險之后,她就一直這樣,有一種剛跑完萬米長跑的疲憊和虛無感,但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么會這樣。 春十六正想說什么,忽然又嗅了嗅鼻子,其實什么味道都沒嗅到,但她就是下意識會有這動作。 她回過頭。 來路上,慢悠悠過來一個人,佝僂著腰,背著手。 那個坐在洞沿邊的老頭、自己人。 他看向那堵石墻,嘆了口氣,喃喃了句:“沒截住???她怕是已經進洞了吧?!?/br> 春十六的語氣陰惻惻的:“是,那現在怎么辦?” 陳天海的表情很平靜:“沒辦法了。要么,只能做個大的……” “搏一把,連同魘神……一起干掉?!?/br> 第141章 春十六一時沒反應過來。 戴天南糊涂了, 第一,這對話他聽不大懂;第二,印象中, 春十六從沒交過這么個朋友。退一步說, 就算是舊相識, 怎么都不給他引薦一下呢? 他忍不住打斷:“十六, 這位是……” 春十六冷冷瞥了他一眼:“你別管,有空再跟你解釋?!?/br> 說著, 示意陳天海往外挪了幾步。 戴天南悻悻的, 不過他也習慣了凡事春十六做主:兩夫妻嘛,還能坑他不成? 他招呼阿達和廖揚繼續攻堅。 春十六說:“什么叫連同魘神一起干掉, 你見過魘神?” 陳天海聳了聳肩:“沒有, 從來也沒人見過它, 魘女除外吧。魘神那樣貌, 不都是魘女描述出來的么?!?/br> 春十六的臉色很難看:“那還說什么‘干掉’?” 陳天海抬起手, 又給春十六看那枚大鉆:“因為有它在啊,‘殺神、奪軀’, 這種基礎常識,你一定是知道的吧?” *** “人石會”上下, 都知道煤精鏡是一塊天生地養的奇石,可以用來幫人找“命定之石”。 其實, 這只是不盡不實的噱頭。 煤精鏡又稱“女媧臉”、“女媧眼”,功用是“幫石找人”, 當然, 硬要說是“幫人找石”也沒錯, 反正兩兩配對, 一個意思。 如果把鏡子照向空處, cao作得法,能看到五尊女媧像。通曉隱秘手法的,還能更進一步、探知這五尊的詳細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