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骨樊籠 第122節
肖芥子職責所在,死抓著他不放,被他帶得踉蹌繞了半個圈,愣是堅持著沒倒。 那聲慘呼起得極其突然,像是剛叫出聲就咽了氣,再無后續。 她覺得事情不妙,喘著粗氣催神棍:“快,趕緊起來,這里不安全……” 話剛出口,倒吸一口涼氣,愣愣看著前方。 神棍不明所以,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正前方是一棵足有二十來米高的老榕樹,也說不清它的樹冠有多大,怕是能有一個小劇場的占地面積了,無數的氣生根或是垂到地面,或是深入土壤、長成支柱反向支撐樹冠,由于有氣生根不斷“開疆拓土”,儼然形成了“獨木成林”的奇觀。 這棵樹身上,上下各處、主樹枝干,掛滿了大大小小上千個、業已白骨化的牛頭,看得出年頭久遠,大部分牛頭都已長滿青苔,牛角反翹,眼窩鼻窩都是洞,乍看上去,像樹身上滿布一張張怨氣扭曲的臉。 樹底下,立了足有幾百根人頭樁,樁子頂端是編成錐形的篾筐,筐里大半是空的,剩下的一小半是骷髏頭,在林立的人頭樁之間,赫然可見牛頭支架撐著一截兩米來長的老樹段,樹段已經腐敗開裂,頂端開了中間窄、兩頭寬的音槽,槽里插了兩根木制大鼓槌。 這么多人頭樁,這是跑著跑著,跑到獵人頭的老巢來了? 肖芥子心中叫苦不迭,她看看左近,又看看身后,突然來了主意,一把拎起神棍:“快,咱們往樹上爬!” 背包里有山鬼用于攀爬的手攀腳攀,但一來時間緊迫,二來老榕樹枝椏橫生的、相對好爬,所以兩人也顧不上開包,跌跌撞撞疾奔到樹下,肖芥子讓神棍先爬,她在下頭,方便給他幫忙,順便也觀察戒備。 神棍一路又跑又摔,委實累得夠嗆,起腳幾次都踏滑了,多虧了肖芥子在下頭肩頂手抬,幫他上了最低處的那根樹椏。 踩實了第一段,接下來手腳并用,就好爬多了,神棍使出渾身氣力,往上爬了一段,惦記著肖芥子,低頭去看:她倒是麻利,身形輕捷得很,跟猴似的,嗖地就竄上來了。 神棍心里踏實了些,正想往上爬,突然看到底下的一根人頭樁。 他頭皮一緊:之前沒注意,只以為篾筐里要么是空的,要么是骷髏頭,但這一根,里頭是個新人頭,好像還是個女人頭——黑色的長發披下,背對著他,看不清面目。 底下的肖芥子見他出神,差點怒了:“快點,發什么呆啊?!?/br> 神棍似夢初覺,趕緊“哦”了一聲:為安全計,是得趕緊往上爬。 他吭哧吭哧,咬牙繼續上攀,但到底是五十來歲的人了,體力跟年輕時不能比,越爬越累,爬一段歇一次,再爬一段,又喘上好一會。 大概上到十來米高、再一次氣喘如牛時,神棍只覺眼前一花:那些散布的牛頭,原本是安靜掛在樹椏各處的,但其中一只,突然間直懟到他面前,眼窩之后,分明是一雙詭詐的眼睛! 他猝不及防,失聲叫了出來,手上一顫,整個人就栽下去了。 肖芥子一直在他下頭,聽到聲音抬頭看時,正看到神棍往下栽,她驚出一身冷汗,想也不想,抬腿起就是一腳:神棍本是往下砸的,被這橫出的一腳正踹在腰側,疼得身子發抽,但也多虧了這一腳,身子斜飛出去,正趴在一根橫出的枝椏上,然而又沒趴穩,仿佛耍單杠,人在杠上滴溜翻滾了一圈,頭下腳上,又要往下栽。 萬幸,腳踝上一緊,居然被人抓住了。 神棍難以置信地睜開眼,原來是肖芥子急中生智,仿佛耍雜技:兩腿死死絞住一根粗樹椏,整個人倒吊下來,借著一蕩之力,兩手精準抓住了他的腳踝。 真是死里逃生,神棍嚇得大氣都不敢喘,唯恐一個吸氣、她就抓不住了。 肖芥子手臂發顫,咬牙切齒:“你就這么趴著不動了?趕緊的,快抓住樹枝??!” 神棍這才反應過來,兩手去抓樹枝,肖芥子吁著氣,用力幫他把身子往上拎了點,覷著差不多了,才說了句“我松手了啊”。 她松開手,神棍就像掛在晾衣繩上的毛巾、立時晾在那根樹枝上了,好在他比毛巾靈活,雙手雙腿齊上陣,死死抱住了樹枝不松手,暫時倒是穩住了。 肖芥子松了口氣,左右看看,雙手抓住另一根枝椏,腿上一撤一翻,重又站住了。 神棍想起剛才的事,趕緊提醒她:“小結子,上頭有東西!藏在那個牛頭、牛頭后面!一下子往我沖過來,我才掉下來的?!?/br> 有東西? 肖芥子一怔,后背泛起涼意,她仰頭往上看,把剛剛塞回包內的砍刀又抽了出來。 這樹枝葉極茂密,如果上頭真藏了東西,數量還真不好說,要么,趁早下樹? 然而,像是專為堵她后路,她隱約又聽見了那種雜亂的嗷嗷怪叫,且越來越近。 她心一橫:“還是往上,你跟著我,我開路?!?/br> 這一次,她沒再悶頭往上爬了,她先仔細觀察,確認視線區域內安全,才往上攀一段。 約莫爬了七八米之后,她心中一動:有一只女式運動鞋,藏在枝葉之間,運動鞋是防水的,被水淋過之后,隱有鐳射色的暈光。 她沉吟了一下,當機立斷,一刀砍在鞋側的枝椏上。 那人果然受了驚,“啊”的一聲低叫出聲。 肖芥子精神一振,抓住身側枝干猱身而上,穩穩站在那人身前。 呵,熟面孔,是那個檳榔妹。 估摸著也是上樹躲避危險的,這倒沒什么,關鍵是…… 肖芥子看著她手里抱著的一只牛頭,心頭火起:“剛剛是你沖我朋友的?你什么意思?這樹這么大,躲上來礙著你什么了?” 話還沒說完,聽到身后枝葉晃動,又聽底下的神棍急叫了句“小心”,肖芥子心知有異,一個閃身往旁側躲避,身后的那人估計是想推她,用力過猛,撲了個空,身子搖搖欲墜。 檳榔妹大驚失色,趕緊沖上來攙扶,可惜沒攙住,兩人扭抱著栽趴在樹椏上,眼見就要砸下去,肖芥子一腳踩在那人后腰上。 說來也巧,這一踩,反而幫這倆在樹椏上穩住了。 她看清楚了,是那個廖飛臉的男人。 肖芥子渾不客氣,把砍刀的刀刃橫在了那人后頸上,那人身子一僵,不敢動了。 她問:“樹上還有人嗎?” 那人沒吭聲,檳榔妹顫聲說了句:“沒,沒了。就……就我們?!?/br> 說話間,神棍已經爬上來了,肖芥子側開身位,示意他別停、繼續往上爬,同時把刀刃又往下壓了壓:“問你呢,故意嚇我朋友,什么意思???這樹是你栽的?只許你躲?” 那人還是沒吭聲,檳榔妹嘴唇囁嚅了一下,帶著哭腔說了句:“不是的,我當時沒注意,沒站穩,是個誤會,不是故意的?!?/br> 肖芥子冷笑。 沒站穩,忽悠誰呢,神棍都說了,那人是“向他沖過來”,且“藏在牛頭后面”。牛頭掛在樹上,你偏拿在手里,就這么好玩? 她說:“我管你是不是故意的,現在這棵樹是我的了,我說了算,你倆滾下去!” 說話間,腳下用力、作勢就要把兩人給踏翻下去,檳榔妹嚇得花容失色,廖飛臉也慌了,拼盡全力、死死摳扒住樹椏。 就在這時,神棍突然變色,他噓了一聲:“小結子,來人了!” 肖芥子心中一凜,低頭往下看。 是那個身材矮壯、臉上總是油乎乎的男人。 就見他跌跌撞撞直奔過來,慌亂間撞歪了好幾根人頭樁,末了倚著樹身站定,打著哆嗦伸手擦汗,嘴里神經質般念叨著:“我日,我日,今天可別交代在這了?!?/br> 說完,從腰后抽刀在手,頓了頓,似是想到了什么,趕緊繞著樹身、迅速挪到了另一面。 幾乎是與此同時,又有幾個人出現了。 都是赤著上身的精壯漢子,皮膚黝黑,光著腳,披頭散發,臉上用煤灰和紅白的礦料抹得一道一道的,頭上戴著牛頭骨帽——或者說,是拿牛頭骨罩在了頭上。 他們往樹下走來,個個手上提刀,神色兇悍,喉頭發出“嗬哧嗬哧”的聲音,肖芥子注意到,其中一個,手上拎了個人頭,八成是個女人的,因為是長發,頸子下好像還在滴血。 她喉頭微微吞咽了一口,動作很輕地收回腳。 檳榔妹和那個廖飛臉的男人沒敢起身,還是保持著趴在樹椏上的狀態,唯恐驚動了下頭的人。 那幾個精壯漢子在樹下分散開,似是各處查看,矮壯的男人背心死死貼住樹身,慢慢挪動著身子,試圖把自己一直藏在視線死角。 過了會,拎人頭的那個男人說了句什么,順手就將人頭放進了鄰近空的人頭樁,剩下的幾個人歡呼似地“呦吼”了幾聲,一行人又向另一個方向走去,很快就消失在雨霧中。 矮壯男人長吁了一口氣,癱坐在樹下。 廖飛臉的男人這才爬起來,他對肖芥子有點忌憚,訕笑著倚坐到一邊。 只有神棍,像是發愣,喃喃說了句:“好奇怪啊?!?/br> 第112章 肖芥子沒急著追問“為什么奇怪”, 她看樹下的那個矮壯男,又留心看樹上的兩人。 矮壯男劫后余生,慶幸不已, 左右觀察許久, 愣是沒想到往上瞧一眼, 末了戰戰兢兢, 小跑著往林子深處去了。 而樹上這兩人,跟那矮壯男明明是一路的, 全程沒出過聲, 半點招呼矮壯男上樹躲藏的意思都沒有。 肖芥子心中鄙夷,又催促神棍:“愣著干什么, 繼續爬啊?!?/br> 對陌生人無善意, 對同伴不救助, 不能跟這兩人待在一處, 指不定什么時候又被算計, 還是上到高處更保險。 神棍還在思考“為什么奇怪”,讓爬就爬, 執行得很干脆,才爬上一個身位, 矮壯男離開的那個方向,忽然傳來張皇的駭叫聲, 隱約還有廝打、抓撞的聲音。 檳榔妹面色一變,脫口說了句:“是肥七!” 原來剛那人叫肥七, 肖芥子冷哼了一聲, 也不管他們, 自顧自竄了上去。 這一處位置不錯, 樹椏相對粗壯, 倚靠或者坐著都更方便,而且居高臨下,下頭有什么異狀,第一時間就能察覺。 肖芥子招呼神棍坐下。 天色差不多已經黑了,晚上多半得在樹上過夜,肖芥子從背包里翻出繩子、保溫布、飲用水,以及能量棒。 她用繩子繞綁住上下的主枝椏,繩身上結了幾個套圈,這樣,坐著或者打瞌睡的時候,把胳膊或者腿伸進繩圈,可防摔下樹。 又把保溫布套在身上,這塊布是正反面,有供頭臉和手出露的地方。雨布正面是暗綠色、圖案類樹枝樹葉,裹在身上方便隱蔽,反面是銀色,可供反光,用于定位、引人注意或求救,而且保溫的同時也防水,有這塊布,晚上基本沒失溫的危險。 神棍有樣學樣,也一一裝備上。 終于暫時踏實了,肖芥子心下稍安,沒敢喝太多水,怕晚上不方便,只吃了根能量棒。她咀嚼很輕,吃得斯斯文文——倒不是突然講究,而是怕聲響太大,引來什么不想招惹的。 “這能量棒,怎么一點味道都沒有???” 神棍說她:“能量棒,吃能量就行了。都睡大樹杈上了,還要什么味道?” 也是,肖芥子忽然又想到什么:“這山里,有什么野獸嗎?” 神棍回答:“聽說以前是有孟加拉虎、金錢豹、長臂猿和大蟒,現在應該都沒了,反正前幾次探山是沒見到?!?/br> 最好是沒了,不然這荒郊野外的,遭遇了可怎么應付啊,肖芥子想想都覺得頭疼。 神棍心大,完全沒這煩惱,又鉆研上了:“哎,小結子,你有沒有覺得剛剛那些人有點奇怪啊?!?/br> 肖芥子提不起勁:“獵人頭的人能不奇怪嗎?” “不是啊,是一種反常的怪。首先,聽剛剛那聲勢,得有一大群人,但這種破敗地方……你注意到沒有,飯點早到了,沒見著炊煙,這四下里黑的,一點光亮都沒有,哪像是住人的地方啊?!?/br> 肖芥子見怪不怪:“鬼林夠密的話,炊煙或者亮光,確實穿透不了啊?!?/br> 神棍噎了一下,好在他還有下一條:“其次,你不覺得剛出現的那幾個人,穿著打扮都很怪嗎?嘎多寨的旅游宣傳欄,有一些解放前的佤族照片,男人都穿得挺齊整,黑布包頭,有些還扛英制土槍……赤著上身光著腳,披頭散發提著刀,不古不今的,這什么穿法???” 肖芥子說:“佤族每個寨子的傳說都不同,穿著打扮不一樣,不也正常嗎?而且這是在獵人頭,算是……特殊儀式,穿的跟日常有差異,也很合理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