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骨樊籠 第90節
*** 同一時間,顏家茶室。 燈已經全滅了,但依然有亮:顏如玉坐在寬大的茶桌后頭,對著巨大的、一面墻的投影屏,正在看合成和處理過的酒店監控。 屏幕的光有時會打在他的臉上,光有明暗不定,但不管光影如何變化,表情始終陰鷙。 監控沒那么清晰,但處理過的就不一樣了,尤其是最新的合成成像技術:可以實時抓取人物的不同正側面,然后給出一張真切明晰的正臉圖。 原來這一晚,陳琮見過徐定洋。 那個甩徐定洋耳光的女人,片刻前跟陳琮一起出現在酒店前臺,片刻后,又刷卡進了2826號房間。 好奇怪,表面上看似全無關聯,這些人之間到底是什么關系? 顏如玉垂下頭,伸手捏了捏眉心,突然煩躁,撳下手邊的投影遙控器。 投影屏上,出現15秒自動關機的倒計時。 他站起身,趁光影還在,借著光走出茶室,拐進樓梯下方,拉開小儲物間的門走了進去,順手閂上門。 儲物間里,感應燈應聲而亮,能看到,靠里的墻面上,又有一扇門,再次拉開之后,是一道通往地下室的樓梯。 顏如玉順著樓梯,一路下去。 據干爺說,這個地下室的位置,正好位于整棟茶室的中心、正下方,這里適合擺放一些“鎮守”的物件,像個千斤墜,把茶室牢牢卯住、定住,保家宅平安。 他記得,以前,這兒相繼擺過佛爺、關二爺、觀世音,從八年前開始,只放女媧石了。 干爺說,女媧是地母、人祖,足以鎮住一切。但可惜了,干爺在這出了大事,看來女媧,不怎么罩護干爺。 這里沒有燈,但有亮,常年點著油燈,燭焰搖曳,于昏暗中生影,女媧石的影子投在墻上,更顯神性,也更顯詭異。 盤坐的女媧,右手掌微微上托,原本托的是塊掌中石,但有一天,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碎開了。 也正是因為這意外,才讓干爺和陳天海發現,石里還藏玉。 不過可惜的是,玉也隨之碎成了兩爿。 顏如玉緩步過去,自女媧掌中取下一爿和田黃玉。 從外形看,是個襁褓中的娃娃,只是,娃娃稚嫩的臉上,一派兇相。 好神奇的天生地養玉,正面歡喜,背面忿怒,而后一裂為二,像是生來不能相容。 干爺讓他先挑一塊,他挑了忿怒相。 從小,這世界以忿怒對他,他亦以忿怒向世界,忿怒相的玉人,最適合他。 第81章 凌晨六點半, 肖芥子和陳琮交班。 姜紅燭一夜都沒醒過,氣息也時有時無,看得讓人揪心, 陳琮提醒肖芥子想辦法把她叫醒:他睡了無人站崗, 姜紅燭這虛弱的狀態, 萬一來個掠食者, 那可就任人宰割了。 肖芥子也有這擔心,她匆匆洗漱了之后, 試圖晃醒姜紅燭未果, 回頭看陳琮睡得正香,不想動靜太大吵到他, 再看外頭晨曦隱現, 忽然有了主意。 她把姜紅燭抱到院檐下的椅子上, 裹蓋好被子, 確保她能感受到“陽間”清冷的空氣卻又不至于凍到, 自己也陪在一邊,等候日出。 陽光是有助于喚醒入石者的, 試想一下:石頭里那個漆黑的夜間世界,漸漸有光線滲入, 任誰都會有反應吧。 她拿濕紙巾把人參晶擦拭干凈,舉起來正對著太陽升起的方向, 不忘變換水晶的角度,確保全方位照射, 細看人參晶殘損的人形, 忽然想到一件事。 李二鉆的鉆石, 里頭的人形是個母體中蜷縮的胎兒, 身上還連有臍帶。 陳琮的黃玉, 人形是個已出生、襁褓中的娃娃。 姜紅燭的人參晶,人形已經完全長成,算個有正常認知的成人。 煤精鏡,重點是人臉,或者說,重點是“看”。 前三個著重于“人”,是人孕育、長成,第四個著重于“看”,看是一種感官、功能,這里頭,是有什么暗線或者聯系嗎? 正想著,忽然聽到身邊的姜紅燭低低呻吟了一聲。 肖芥子心中一喜:“紅姑?” 姜紅燭依然只能睜一只眼,眼底渾濁散焦,看上去像個行將朽木的癡呆。這還不如瘋子,瘋子上躥下跳,至少是有活力和生命力的。 她怕姜紅燭又昏睡過去,趕緊跟她說話。 “紅姑,你想喝水嗎?或者吃點什么?來碗熱豆漿,再來份油條包糍耙?” 姜紅燭沒反應,仿佛還在睡,只是誤cao作、把眼皮給打開了。 得說點姜紅燭感興趣的。 肖芥子靈機一動:“紅姑,顏老頭死了,你知道這事嗎?就是那個你太爺見過的,騎著驢、驢脖子上掛兩顆人頭的老頭?!?/br> 果然,一提到顏老頭,姜紅燭的呼吸就急促了,她的眼睛里好像聚出了一點光,唇角微微牽了一下,似乎在笑。 但這反應轉瞬即逝,再看時,又是癡癡呆呆。 行吧,醒了就好,畢竟遭遇了“活吃”這么大的事,得恢復一陣子,等紅姑清醒了,就能教自己怎么救命了。 肖芥子看自云層內一點點躍升出的朝陽,瞇著眼睛笑起來。 真好,截至目前,她的“保命”大業,仍在有條不紊推進中。 她回了趟屋,取了繪圖本出來。 難得有閑暇,她得搞搞設計了,邊畫圖邊跟姜紅燭“討論”,也有助于幫助紅姑恢復,一舉兩得。 肖芥子一邊畫,一邊跟姜紅燭念叨。 “紅姑,你看我干設計怎么樣?聽陳琮說,如果圖樣被采納了,那我就是有版權了。以后售賣,我也可以分錢,躺著掙錢,想想就開心?!?/br> “他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表達,如果是你,會怎么設計呢?你會設計一條蛇吧,也挺酷的?!?/br> “我準備做個小蜘蛛,就是扒在蛛網上的那種,我查了一下,其實蜘蛛在古代是祥瑞,因為它的外形像‘喜’字,所以又叫喜蛛。趴在網上呢叫‘織喜’,吊在一根絲上,就叫‘喜從天降’……” 正說著,手機響了。 肖芥子意外,就她這交友量,怎么會有人給她打電話?要說是廣告推銷,也太過勤勉了吧,這才幾點??? 不會是顏如玉查到她了吧,打來確認? 她身子猛地一繃,待看清來電人“李二鉆”,長吁了口氣,同時又覺得奇怪。 李二鉆找她干什么? 上一次聯系…… 想起來了,上一次聯系,是李二鉆第五次自殺未遂,兩人正通著話呢,護士要給他打鎮定針劑,對話被迫中斷了。 肖芥子接起來,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頭傳來“噓”的一聲,繼而是李二鉆壓得極低的聲音:“小肖啊?!?/br> 語氣很鬼祟,肖芥子瞬間想到“被脅迫”、“偷打電話”等危險場景,下意識也壓低聲音:“你說?!?/br> “上次你要幫我調查的事,我有眉目了?!?/br> 肖芥子莫名,她什么時候要幫李二鉆“調查”了? “調查?” 這話不知怎么的激怒李二鉆了:“閉嘴!你特么聽我說!太陽就快出來了你知不知道,時間不多了!” 肖芥子瞥了眼天空,太陽何止是“快出來了”,人家已經升起來了。 沒記錯的話,李二鉆家在濟南,大家共處一個時區,不存在前后腳出太陽這種情況。 她覺得,李二鉆好像有點不大對勁,于是不出聲、靜聽那頭發揮。 “我要更正一下,雖然阿晶想殺我,但這次不是她想殺我,不,也是她!但更復雜一點,是整體的環境,整體環境,你懂嗎?” “就好比社會風氣,什么叫‘社會風氣’?其實就是跟人有關,人心壞了,社會風氣就壞了,你不能跟她養一塊石頭,沒有絕對平均分配這種事,它會偏心!你養兩個孩子,你也會偏心對不對?不患寡而患不均……” 那頭的背景音里,突然傳來一聲暴喝:“在那!那!摁住他!” 李二鉆嘿嘿詭笑,笑得肖芥子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總覺得對面不是人、是只成了精的猴。 再然后就是一片混亂,好在這趟電話沒斷,過了會,那頭又有人說話:“喂,你是哪位,你是李先生的朋友嗎?” 明知道對方看不見,肖芥子還是趕緊點頭:“對,我是他異地的……親戚,他怎么了???” 那人嘆氣:“瘋啦,前兩天還好,就是擾民、在家里頭鬧動靜。今天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這么冷的天,穿條褲衩在小區里跑……也聯系不上家里人,沒法送精神病院,再這樣下去,得報警處理了?!?/br> 肖芥子脫口說了句:“你找找他手機上,有個叫馬修遠的,聯系他處理吧,這人會安排的?!?/br> 這樣的安排,對李二鉆好,對她也好:李二鉆由“人石會”監護,她想打聽后續消息,通過陳琮就可以了。 掛了電話,肖芥子好一會兒回不了神。 五次自殺未遂之后,李二鉆終于瘋了。 但他這是現實中精神終于崩潰呢,還是在石頭里遭遇了什么? 還有,雖然李二鉆說的話瘋瘋癲癲,但她總覺得這話有可聽的成分,因為李二鉆先用“我要更正一下”,后頭又打比方說“就好比”,他說話時,腦子里關于“邏輯”的那根弦還在正常運行。 “不能跟她養一塊石頭”——共石同石這種,果然不好。 “沒有絕對平均分配這種事”、“它會偏心”——這也不難理解,兩個人養同一塊石頭,從石頭里能汲取到的必然有高下。就像兩個人同聽一個老師上課,學到的和領會到的,往往有差距。 但什么叫“想殺他的,是整體的社會環境”?沈晶一個人,怎么影響“社會環境”呢? 肖芥子百思不得其解,奈何身邊人一個睡得正酣一個連話都講不了,也沒法商量討論。 安全起見,還是先換張手機卡、換個號吧,反正她聯系人少,跟陳琮更新一下號碼就行,肖芥子查看了一下手機,突然看到一個定位app,上頭有紅點,顯示消息數3。 這是…… 想起來了,是她花了300多,給徐定洋車上裝的豪華追蹤器,據稱還有錄音功能。 居然有更新的消息,這意思是……有人用車? 肖芥子又驚又喜,趕緊點進去。 果然,車不在本市了,而且看時間,徐定洋離開酒店不久就用車,最后的車輛信息更新是半夜三點左右,地點在江西和安徽的省界一帶、鄱陽湖匯入長江的地方。 至于消息數3,是錄到了3條錄音。 和從前一樣,點進去前,她條件反射般偷偷看了看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