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骨樊籠 第69節
具體被他套走了什么,姜紅燭也說不清,因為等她昏昏沉沉醒來,已經身在揚金山下沙附近了,隨身的物件,除了那塊殘破的油膽水晶,其余的,都被陳天海拿走了。 肖芥子恍然:“所以,你一直說他偷了你的東西?” 姜紅燭冷笑連連。 陳天海拿走的,以及從她嘴里套出去的秘密,都是偷過去的! *** 揚金山、下沙村的村民,心腸還都挺好,她在這村里,算是又慢慢活回人了:雖然洞中養成的習性改不掉,總喜歡漫山亂爬,生啖蟲蟻。 她活得渾渾噩噩,半是世事的確讓她絕望,半是活給陳天??吹模核阉釉谶@,不信沒安排人暗中窺伺,讓你看看,我活得多慘,山里亂爬,連狗都不如,放心吧,對你沒威脅。 過了幾年,有一天,突然有人持傳單前來,請她幫忙治病。 這是陳天海偷了她的東西、心中有愧,加上可憐她,于是打發人過來求醫、順道也照顧她吧? 她煩得很,恨不得拿棍子攆走。 肖芥子是個異數,臉皮厚,罵不走,手腳又伶俐,跑前跑后地幫她做事,人都是有依賴性的,時間一長,她也就習慣了——身邊有個人,不管是說話還是斥罵,總還有人氣人味兒,不像在魘神廟時,經常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 但現在,知道陳天海有可能和039號是一伙的,事情就不一樣了。她怎么能在身邊,放一個和039號有關聯的人呢? 她說:“這幾年,你盡心照顧我,但我教你養石頭,從小石補到大石補,也算是沒虧待你。大家誰也不欠誰的,你走吧?!?/br> 肖芥子猝不及防,好一會兒才緩過來:“紅姑,不至于吧,我從來不知道背后是陳天海助推,也從來沒幫他坑過你啊?!?/br> 姜紅燭很平靜:“關鍵不是陳天海,是顏老頭?!?/br> “你找我,照顧我,一直是為了求生,我要是跟顏老頭對上,那就是奔著死去的,我就問你,愿意為了我、把自己攪進死局嗎?!?/br> 肖芥子頭皮發麻:“你要找顏老頭算帳?” 她一下子急了:“紅姑,你千萬別,你就半條身子,離了人,都沒法自由活動,顏老頭活了幾輩子了,你知道他家業多大、能動用多少人手嗎?你冷靜點啊?!?/br> 姜紅燭冷笑:“冷靜?我要冷靜什么?我家破人亡,無兒無女、無親無故。我都七十的人了,還拖著半條身子,再冷靜下去,我就好進棺材了?!?/br> 肖芥子一下子沒詞了。 半晌,她才喃喃了句:“那紅姑,我走了,誰照顧你???” 姜紅燭回答:“我還認識點人呢,我在‘人石會’都能有內線,你還怕我找不到人照顧?走吧,這一夜,我想的很清楚了,不想摻合我的破事就快點走。我這也是看在這么多年,你照顧我的情分上,就不拉著你一起送死了?!?/br> 說完,疲憊地爬上床,拽過被子蓋上,頓了頓翻了個身,拿背對著她。 肖芥子站了會,鼻子發酸。 姜紅燭親口說“就不拉著你一起送死了”,顯然,紅姑自己也知道,跟顏老頭對上、贏面太窄了——但七十歲了,再冷靜下去,這輩子真的也就沒了。 她咬著嘴唇,默默收拾東西。 姜紅燭聽到動靜,又吩咐了句:“那個‘聯石’,別忘了把它拆了?!?/br> 肖芥子嗯了一聲,理好包之后,去拆那個紅布包著的粘土“蘋果”。 土質已經有些干結了,她用力扒拉開,先看到姜紅燭的那塊油膽水晶,雖然殘缺,依稀可辨是個人形,心臟處,油黃色的油膽微微晃漾。 肖芥子驀地心中一動。 她想起姜紅燭的話。 ——“蜘蛛會結網啊,你周圍就近、被養過的石頭……只要被你接觸、摸索過,就等于張在你的網里。蛛絲結到哪、通到哪,蜘蛛就可以順著蛛絲去到哪?!?/br> 也就是說,理論上,只要自己離得不遠,也能進入紅姑的……這塊石頭? 她伸手拿起來,仔細摩挲了一回,然后把油膽水晶放到姜紅燭枕邊。 …… 收拾停當,天已經亮了,肖芥子以為姜紅燭睡著了,輕手輕腳地拎著包往外走,伸手擰門的剎那,姜紅燭突然又坐起來,叫了聲:“芥子啊?!?/br> 肖芥子回頭看她。 姜紅燭猶豫了一下:“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你的胎,其實不是蜘蛛?!?/br> 肖芥子一怔:“不對啊,是蜘蛛,我看到了的?!?/br> 姜紅燭緩緩搖頭。 被關進魘神廟的那天,遭遇蟲子襲擊,她很久才醒過來。 右臉貼著地,居然沒事,左臉被啃咬過,但奇怪,摸上去糊糊的,不覺得疼,再往下摸,有一只腳沒了,可也不疼,一點都不疼。 后來她才想明白,這是蟲子分泌了什么,給她止血止疼,讓她能繼續喘氣、新鮮熱乎得活著,畢竟是幾百年來、難得一見的上好食糧——蟲子也懂過日子,要省著點吃。 那些蟲子潮水般退得干干凈凈,仿佛沒在這洞里存在過,滿地的雜物枯骨,有時有極微弱的磷光,魘神廟里,畢竟積累了從上古而來的祭品,也就積累了無數的骨頭。 她在枯骨堆里亂爬,抓到了一只手電筒,“人石會”的人逃跑時,驚慌失措,掉了不少裝備。 姜紅燭喘著粗氣,擰亮手電筒,混著一臉血淚,打量這個可能會成為她葬身之所的地方。 雪亮的手電光照過枯骨、老朽的物件、嶙峋的石壁,緩緩移向高處。 她看見高處架張的青銅蛛網上,居高臨下,伏著蜘蛛身女人頭的魘神,眼窩處鑲了兩顆赤玉,如搏欲起,卻又不動如山。 “人石會”也敬魘神,因為石中世界,即是夢里乾坤,魘神在夢,布天羅地網,無物不入其網,飛禽走獸、蟲豸螻蟻,任由搏殺。 她說:“那天晚上,我用煤精鏡幫你看胎,是蜘蛛身沒錯,但長了個女人面女人頭?!?/br> 那一瞬間,仿佛重回魘神廟,于血rou模糊間仰視魘神,慌得她鏡子脫手,人事不知,混混沌沌到天亮。 說實話,不是不羨慕,也不是不嫉妒的:自己二十出頭時,算是出身養石大家,比肖芥子美,也更有靈性、悟性,怎么就不是自己呢,怎么就輪到這普普通通的小丫頭了呢? 她長長嘆了口氣,說:“你這胎,一定要保護好了,要是長不成,可就太可惜了?!?/br> 第63章 肖芥子一手拎包, 一手抱著蝴蝶蘭,出了房間之后,越走越慢, 最后索性坐在了民宿大門口的臺階上。 太陽還沒升起來, 遠處的矮山頭霧蒙蒙的, 蝴蝶蘭大概是由北到南水土不服, 有點打蔫。 這花,她本來是想留給姜紅燭的, 再一想, 紅姑現在滿腦子的報仇,大概也沒那心思賞花養花。 肖芥子拿手撥弄花苞, 心里頭空落落的。 她能去哪呢? 過去這些年, 她一直陪著姜紅燭, 雖然相處不甚愉快, 不是被罵就是拍桌子回罵, 氣急時也想過一走了之,心煩時也盼著早日拆伙…… 但這一天真的來了, 她一點輕松解脫的感覺都沒有,心反而墜得更沉了。 紅姑的對頭, 為什么偏偏是那個活了幾輩子的妖怪顏老頭呢? 說真的,是“人石會”她都不帶忌憚的, 那些人最多讓她倒霉、吃苦頭,輕易不下狠手。 但顏老頭不同, 在姜太爺和紅姑的追憶中, 這人百來年間, 登場過三次。 第一次, 沒開過口, 提著兩顆悍匪人頭;第二次,還是沒開過口,又收兩顆人頭;第三次,跟紅姑聊了幾句,聊得紅姑家破人亡。 這人行事什么風格,由此可見一斑。以及,看顏如玉就知道了,他走了一趟阿喀察,多少人跟著遭殃? 039號,家族號,一家門都不是善茬。 她是發自內心、真不想摻合這事,可眼睜睜看著姜紅燭去送死,她又不忍心。 肖芥子想得腦仁疼,抱著腦袋揪著帽子上的毛一直薅,薅到一半緩過神來,默念“先管自己、先管自己”。 先把自己安頓了,無后顧之憂,才有余力去助人不是?泥菩薩想濟世度人,要走好的第一步,是先安全過江。 從現在開始,紅姑不保她了,她入夢的風險就高了,怎么辦呢,找誰再來結個“聯石”呢? 肖芥子發愁,都怪這些年,自己的交友圈子太窄了,“人石會”里,她就認識倆。 陳琮是不指望了,新手菜鳥剛入門,石頭估計都還沒養上呢。 李二鉆嗎?這是個養石頭的老手,養的還是顆奇石,八成有點實力。 但是…… 肖芥子皺眉,她不太喜歡李二鉆,這人有點潮乎乎的……膩,當個內線、偶爾通話可以,近距離綁定,想想就煩。 煩得肖芥子一把薅下一朵蝴蝶蘭,揉爛碾碎了扔了地上。 她沒好氣地搓弄著手上留下的花痕,搓著搓著,忽然反應過來。 不對??! 陳琮不是能看到嗎?他從姜紅燭手上搶回了壽爺不說,從阿喀察回老家時,屁股后面還跟了一長溜,都是求庇護的。 別人……她可能要費一番力氣,但是把陳琮提溜到景德鎮,那還不是分分鐘嗎! 肖芥子樂得險些笑出聲來。 *** 說干就干。 肖芥子麻溜地從地上爬起來,拎包抱花,一路小跑到還沒來得及退租的小長安車邊。 上了車,她仔細看了看周邊的環境,慢慢發動車子。 旅游城市就是這點好,民宿都扎堆,她開了約摸四五百米,留心沿途路徑,然后選定了一家新的民宿,叫“行棲”。 網上一搜,房間也挺多,同樣自帶小院,肖芥子截圖留用,斟酌了一下措辭,給陳琮發消息。 ——限你今晚十點之前,趕到景德鎮。 陳琮應該已經起床了,回得飛快。 ——????? 連用五個問號,應該是向她表達震驚以及不滿,這還不止,對話框上,顯示“正在鍵入中”。 肖芥子不緊不慢,又跟一條。 ——原因如下。 那頭撤銷了鍵入,等著聽她下文。 ——一,有你爺爺和你爸爸的消息,以及你爺爺失蹤的原因、你爸爸出事背后的秘密,要不要來聽,隨你,過時不候。二,你要是不來,我小命要完。 那頭再次“正在鍵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