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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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建蘭長了皺紋的眼尾往下耷拉著,已經需要抬頭才能看清霍也的臉色,她有幾分像在商量的語氣,小心地說:“我看她們班的好多同學基本上都報了,就meimei一個人沒報,我擔心她以后會不會被同學們給孤立呢……” 霍也頓住,看到這樣的宋建蘭,心里突然一下子就很不是滋味兒。 宋建蘭只有初中文憑,十七歲就離家去深圳打工了,年近三十才跟霍立軍結的婚。剛結婚那幾年她還是有工作的,一幾年的時候在景區前臺干三班倒,一個月大概能領兩千多塊。 他們從談戀愛起就經常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婚后懷著霍也七八個月的時候還被霍立軍氣得大半夜跑到馬路邊上哭,哭完也看不到人來哄,又沒地方住,折騰半天,最后自己悄悄摸著黑回去,到家才發現霍立軍其實吵完就睡了,壓根兒就沒打算出來找過。 再后來,那個景區倒閉了,別的單位都不要年紀大還沒文憑的,宋建蘭沒有班上,只得做家庭主婦,從此面對霍立軍更是忍氣吞聲。 而這樣卑微的神情,霍也從沒想過有一天也會在自己面前出現,原來不知何時起,宋建蘭早已隨著他的長大而有所轉變。 “報,當然要報。不就是個興趣班,別人家孩子都有的,我霍也的meimei憑什么沒有?” 霍也說得不以為然,好似這并不是什么值得考慮的事,眉眼彎彎,朝宋建蘭輕松一笑。 她心里緊繃的弦一松,也笑了起來。 “那行,那行……” “什么時候繳費?”霍也問。 仿佛早有準備,宋建蘭趕緊從餐桌下的臺子抽了張宣傳單出來,封面花里胡哨的,就見最上邊明晃晃地寫了兩行大字,“每一個優秀的孩子,背后總有優秀的家長在支持——” 霍也放下碗筷接過,在各種喧賓奪主的繪圖中找了會兒,才找到需要繳納的金額數字。 一個學期五千八。 還好,還不至于要她哥去賣腎。 霍也雖然開學才讀高二,但實際上身份證的年齡卻已滿十八,周歲有十九了。 自打小學一畢業,他就背著爸媽滿大街找兼職,盡管市面上沒人愿意要童工,但也有知道他家的情況,可憐這小孩兒,讓他到后廚搞搞衛生、洗洗盤子什么的,多少能有零錢掙。 那時霍也很機靈,干完自己手頭上的活兒并不急著走,特意留下來給師傅打下手,沒過幾個月,便把師傅們勾火顛鍋的技術都學了個滾瓜爛熟。老板看他勤快,又能吃苦,慢慢將小半個后廚都向他傾斜,薪資也比之前洗盤子的漲了幾倍不止。 初中的時候,霍也經常利用午休和晚自習跑去兼職,干到九點半放學,才跟著走讀的同學們順路回家。兼職賺來的錢,他大部分拿來偷偷給宋建蘭補貼家用,再留一部分給meimei買好吃的、好玩的,剩下的,就給自己買包煙。 霍立軍極少關心他的生活,只在乎那張白紙黑字的成績單,是以好幾年都沒有發現過。 一開始,宋建蘭并不同意,認為這會影響到他學習。面對母親愧疚自責的眼淚,霍也把煙頭踩在腳底藏好,沉默很久,說:“那個王八蛋給你的工資只夠交房租和水電,還不允許你出去拋頭露面,我和meimei想要的東西,你無論如何都舍得買來,自己生病了卻不敢去醫院?!?/br> 宋建蘭怔怔無言,好半晌,終于沒再說什么反對的話。 離開之前,她在陽臺門口停了一下,分明在年幼時還很高大的背影,已經無法再把霍也整個人籠罩在懷里了。她凝望著,輕聲叮囑。 “我家小七,長大了?!彼谓ㄌm說,欣慰又有些遺憾地,卻唯獨沒有的是責怪。 “……煙對身體不好,你還年輕,以后少抽點。等會兒洗完澡就早點睡吧,桌上給你熱好了牛奶,記得喝完?!璵ama走了?!?/br> 咔噠一聲,門被悄悄關上了。 霍也喉結緩慢一滾。 原來他們都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呢。 如此,默許仿佛成了某種約定俗成。 可時間久了,紙到底是包不住火的。初三那年中考成績出來,霍立軍在幾個招生辦的酒rou朋友之間問了幾圈,都沒聽到兒子的名字。 霍也發揮失常,落榜了。 這年頭上重點高中的門檻越來越高,篩的都不是努力有余但天賦不足的普通人,以他目前的這個分數,別說重高,連上普高都夠嗆。 霍立軍心高氣傲,望子成龍,總想山雞生出小鳳凰,又怎么能接受這個結果呢?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我霍立軍倒了八輩子霉,怎么會生出你這樣沒用的兒子!” 他在朋友那里落了面子,氣得要死,趁著飯局結束,就擱路邊找了根粗沉的木棍回家。 當天晚上,整棟樓至今都對宋建蘭哭天搶地的鬧聲記憶猶新,隔壁鄰居趕忙上門給父子倆勸架,可惜最后只帶走了嚇得不輕的霍妍。 后來,霍也在十三中復讀一年,還是離市重點的錄取線差了幾分?;袅④娚窠涃|地固執認為是這個學?;逇?,于是把他轉到了十幾公里外的鄉鎮私立,輾轉來回,又復讀了一年。 這是霍也第一次離家這么遠。 ——霍立軍很聰明,這樣做意味著他將看不到mama,也看不到meimei。 而此時,他身份證上的年齡已經快要滿十八周歲,如果這一次再考不上,那么霍也就會永遠失去進入這所重點高中的最后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