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您準備何時回來?” 這一問讓我停在了門口。 仙門…… 他們說的仙門是我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我等著師父回答。 但一瞬過后,師父并未回答。 又過了幾息,他依舊還是沉默。 待我的鞋尖將地上掉落的一片嫩綠的柳葉碾成了碎泥后,他依舊沒有回答。 啪嗒。 眼淚落進混著泥土被碾碎的柳葉里。 那種深深的孤獨和絕望再一次向我襲來。 我知道他不會回答了。 在凡間十年夫妻,仙山上師徒相伴又五年,往事一幕幕皆化作根根尖銳的銀針扎得心頭鮮血淋漓。 年少時,我曾追著他,從山腳跑到了山頂。 云端的仙人詫異于我的執拗,這才駐足停在了崖邊。 他輕輕看著我,問我這個凡人小孩,問:為何要這般一直跟著他? 我其實心中早為此準備了千種說辭,為這一幕,也謀劃了萬遍。 但不知為何,在那一刻,我看著他,竟一時說不出話。 我記得,渺渺山水間,他穿著的是一件淺青色的衣裳,那衣裳輕盈似云,又朦朧如薄霧。風輕輕拂過他水墨般的長發,微光落在他如畫的眉眼上。任憑山清水秀,山水盈盈皆成了他的陪襯。 他低眉望向我的那一刻。 眼眸無悲亦無喜,唯有眉心白毫真珠散發著瑩潤圣潔的白光。 恰如神佛垂目,俯視蒼生。 我大概被那一幕震懾了。 那神子仙衣飄飄如云霧,黑發飛揚似濃墨,周身仙氣溶溶,華光耀目,眉心一點白毫珠靈光清透。 世間再好的畫師也畫不出那一幕。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 片刻后,見我不答,他或許有些好奇,但也只是輕輕看我一眼,而后便一揮衣袖。 他消失在了我的面前。 我為他,跌倒歪了腳,弄污了衣裳,汗水一次次濕透了后背。 我曾為這一幕謀劃了千萬遍。我天真又自大,以為自己真能算無遺策,謀劃神仙之事。 我從山腳追到了山頂。 但他要離開我,卻只需要那樣輕輕地,一揮衣袖。 便什么也不會留下。 第05章 其實,我前段日子之所以那樣虛弱,是因為這半年來我一直在給師父做一件衣裳。 這才叫我在撞見了喝醉了的何老二后竟無力還手,只得被迫顯出原型。 這件衣裳是我自己拔下了大半鱗片做的。 我身無長物,唯有一身如黑玉般的鱗甲還算堅硬漂亮。 用它做成的這件衣裳當刀槍不入、水火難侵。 我將自己細細密密的心意盡數縫進了這件衣裳里。 如今還差最后的漿染便完成了。 若師父知道這些,他是否能明白我對他的心? 他是否前幾日便不會那樣斥責我? 他是否……會稍稍動容? 我卻不敢去想。 和小葉子半月前的爭吵仍歷歷在目。 小葉子當時問我:“你以為你憑什么能讓一位仙圣改變他的立場?就憑你做了半年的這件破衣裳?” 仙魔自古兩立。 但我有什么辦法,我除了替他做這樣一件衣裳,其余的,我什么也做不了。 而今我所擁有的,盡是他給我的。 我這一身修為,我學會的每一道劍法、每一道符咒……我潦草而貧瘠的前半生都充斥著他的身影。 我從前一無所有,一無所知。 就算他身為仙圣,從前銖衣鶴氅、羽衣霓裳又什么未曾見過,這樣一件衣裳他大概并不會覺得有多么稀奇。 但我又能有什么辦法? 我不知道還有什么辦法。 我心中哀慟愈深,話語都被滯澀在心間,一字也無法吐露出。 “何人在外?” 隨著這一聲,洞府內漸漸走出兩道身影。 “師姐?” 許久未見芙靈,她穿著一襲白紗裙,眉眼間總似籠罩著些淡淡的愁緒,一雙含情目中總似帶著點點淚光,此番一病叫她瘦了些許,愈發顯得她似弱柳扶風,不勝嬌弱。 此番她站在洞府門口,白裙素凈,卻襯著她不施粉黛的小臉格外楚楚動人,惹人心憐。 芙靈這般模樣,不知該讓多少仙門弟子憐惜心疼。 我看著這二人,他們皆著白衣,又氣質出塵,這般一看,簡直般配十分,宛如一對璧人。 我不禁笑了一聲。 芙靈這時說:“師姐……不知師姐到來,芙靈這些時日纏綿病榻,所以未曾前去拜訪師姐,是芙靈思慮不周,還望師姐見諒?!?/br> 她看著我的眼神十分真誠似的,一番話也落落大方,頗為得體。 就好像她和師父這些年來背著我常常相見是很正常的事一樣。 怨不得仙門所有人都喜歡芙靈。 當初她自拜入師門后,她很快便成了仙門人人都稱贊的仙子。 人人贊她冰清玉潔,又夸她人品貴重,溫婉賢淑。 那個初入仙門尚且天真爛漫的少女很快不見,芙靈在很短的時間就成為了端莊持重的云中仙子。 她是很多年輕弟子的夢中人,也是很多長輩批評女仙時說“看看人家某某”中的某某。 很多時候,芙靈代表著完美和絕對的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