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在那雙幽沉深邃的漆眸注視下,寧簌像是跌入深不見底的汪洋里。有一瞬間,她真的變成一尾孤弱無力的小魚,在望不見邊際的深海奮力地游動。嘴唇翕動著,張張合合。哪個魚?誰是魚?心思很活躍,可嘴上說的卻跟想的背道而馳。她將視線落到屋中無聲無息融入環境的商標上,仿佛心神真的在晚餐上:“你點了什么呀?” 很多魚有刺,麻煩。 屬于不會主動吃但又能吃的食物。 可既然跟殷楚玉說了“隨便”,就算她拿來一盆香菜涼拌折耳根都要含淚吃下去。 殷楚玉輕飄飄道:“酸菜魚、鐵板魷魚、魚丸湯?!?/br> 寧簌:“?”她懷疑自己耳背了。 這三樣菜適合出現在一張桌子上嗎? 琢磨片刻,寧簌從菜名中領會到其中的深意,她一驚,倉皇地去看殷楚玉。 前妻姐為什么要點這些? 分明是在說:又酸又菜的八爪魚要完啦! 要炒她魷魚。 想到這點的寧簌一下子變得驚慌失措,眼尾泛著薄紅。 “你要是不喜歡的話,可以點其它?!币蟪裼终f,示意寧簌去看桌角的二維碼。 “我喜歡?!睂庴c頭,她現在就是砧板上的魚,那閃著寒光的菜刀就壓著她呢,掙扎除了將她往刀口送之外,根本無濟于事。 她終于從那興奮顫栗、恍然如夢的狀態中徹底清醒過來了。 正襟危坐等著殷楚玉跟她算總賬。 可直到上菜后,殷楚玉都沒跟她說“前妻姐”以及“釣魚”的事。 在寧簌凝視著那盆灑著花椒、紅椒的酸菜魚時,殷楚玉的聲音響起:“沒有刺,放心吧?!?/br> 寧簌“哦”了一聲,以往吃的都是草魚做的酸菜魚,刺比前妻姐的譏諷還要扎嘴。 就在寧簌以為這頓晚餐也會保持著“食不言”的沉默時,殷楚玉又說話了,帶著點關懷地問她:“是想跟徐蘊如教授約稿嗎?” 寧簌松了一口氣,內心浮動著無法掩飾的小失落。 她不喜歡下班后談論工作,但在殷楚玉詢問的時候,分享欲也跟著上來。她點頭說了聲“嗯”,重復了微信上說過的話,又慨然道:“徐教授想要做女性文學,看官網上的進度,她已經撰寫完了唐宋文學部分的初稿,出版社還未定,不少人都想爭取?!?/br> 女性文學研究主要集中在明清,至于唐宋時期除了一個李清照外,就剩下朱淑真、魚玄機她們了。資料的搜檢也不容易,可沒辦法,想要拿到項目,就得盡可能地擴充這方面的知識。如果沒有足夠的學養,怎么能讓作者滿意? 就像寧簌為了追逐殷楚玉的腳步硬啃電影藝術類著述,殷楚玉同樣在閑暇時候同樣廣泛閱讀文學著作。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重新找到精神上的共鳴。 寧簌的壓力和不安在殷楚玉如春風般徐徐的話語中消解,恍惚中,像是回到校園,在湖邊長凳上,對“看山三境”的閑談。 她們現在算什么階段? 看前妻姐還是前妻姐? 可人還是要從飄飄然的精神世界回到現實的。 殷楚玉不知怎么也學會了跳躍話題,上一句還在說“文學”,下一句就落在了“魚”上,將風馬牛不相及演繹得淋漓盡致。 “魚也會吃魚嗎?” 寧簌吸氣,她可沒有膽量說“笨蛋,大魚吃小魚沒聽說過嗎”,只能眨巴著眼看殷楚玉。 大魚是她?小魚是盤中餐?還是說大魚是殷楚玉,小魚是她? 殷楚玉又問:“怎么不回答我?” 她端坐著,優雅而從容。 寧簌扶著額,閉眼:“不想回答?!睅酌牒?,她又抬眸看殷楚玉,“可以嗎?” “可以?!币蟪翊鸬酶纱嗬?。 寧簌:“……”她其實也可以回答的,為什么前妻姐就不能多問兩句呢?殷楚玉的臉色平靜,沒有玩弄隱晦語句的意思,也沒有任何曖昧態度。她沒有好奇心,就像死水沒有波瀾,而驚起三尺浪的辦法,只能是她一頭砸下去。 小小的火焰又在心中燃燒,只消吹來一陣風就能徹底燎原。 可殷楚玉不說話了。 那怎么辦?只能她自己又當火又當風了。 寧簌雙手抵著桌沿,弓著身將腦袋壓在手臂上,她沒再看殷楚玉的臉色,訕笑一聲后:“發錯了?!?/br> “嗯?!币蟪顸c頭,聲線平穩,“你想跟別人說我在釣你?這個‘釣’——” 沒等殷楚玉說完,寧簌就紅著耳朵,飛快道:“是我錯了,是我腦子不清醒,我不該跟人說你壞話?!?/br> 可殷楚玉像是沒聽見寧簌的話,繼續把話說完:“‘釣’是在說我對你欲擒故縱嗎?” 寧簌輕嘶,有的話可以不說的那么直白嗎?就讓它翻篇隨風而去不好嗎? “不好?!?/br> 心中響起兩道重疊聲音,一道是她替殷楚玉說的,一道是她自己內心深處的聲音。這件事情或許能看出殷楚玉的態度,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翻過去,難道要一直逃避嗎? 寧簌鼓起勇氣抬眸。 殷楚玉的態度?能看出個鬼呢。但凡她表現出一點含情脈脈,她就能將那句“前妻妹”當作是調情。 心里泛著苦,難道將什么調味香料當成魚rou吞下,到了現在,那股可恨的澀味要開始“蕩氣回腸”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