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氣包，盡會說甜話逗mama開心是不是？”女人蹲在田埂上，費力地伸手去夠泥坑里的鞋子，盡管她已經很小心了，但還是把干凈的花長裙邊沾上了泥巴。

    把沾滿稀泥的小鞋子放在一邊，女人蹲在菲尼克斯面前，溫柔地牽住他的兩只手，“菲尼克斯，我的寶貝，累了吧？”

    菲尼克斯癟著嘴，心里像被泡在酸菜壇子一樣，澀得他喉嚨發緊，想到來這兒之前在黑暗中孤獨迷茫的那段路，菲尼克斯不爭氣地在mama面前點點頭。

    “痛不痛??？”女人神色心疼地問。

    “痛?！狈颇峥怂箚鑶璧乜蕹雎?，抱住mama的脖子，“mama，我好痛，我都痛死了，我想你們?！?/br>
    “那mama給你呼呼，咱們這就回家好不好，爸爸在家里做飯呢?！?/br>
    “好?！狈颇峥怂构怨缘嘏吭趍ama的肩頭，看著面前陌生但美得動人的景色，他不知道這里是哪，但mama在這里，爸爸也在這里，那這里就是家。

    “家”也是菲尼克斯不曾見過的，一棟兩層的房子，紅磚綠瓦白漆，門前空地的小花壇上圍著一圈花，月季和薔薇。

    那一定是mama種的，mama喜歡花，以前在工地上那么艱苦的條件，mama都會用破爛的花盆種上一盆花。

    爸爸總說，等他在工地上攢夠了錢，就找一處漂亮的農家小林，蓋房子種地過安穩日子，再在門前給mama弄個花壇，讓她把想種的花都種上。

    “回來啦，哎呦，菲尼克斯你多大了，還黏著我媳婦兒呢，你看你，把我給你媽新買的裙子弄得一身泥巴點子的?！卑职帜弥鴤€菜鏟子，圍裙還拴在身上，剛才聽到家里狗吠叫的動靜出來看，雖然嘴上嫌棄，但還是把一身泥巴的菲尼克斯接了過去，讓mama松口氣。

    “沒事，洗洗就干凈了，寶貝餓了呢，在外面摔了一跤，你別老說他，話說我們菲尼克斯都長大了，mama都差點抱不動了?！?/br>
    “好小子長得快，摔哪了讓我看看，哎呦瞧這鼻涕眼淚埋汰的，哪疼??？”

    菲尼克斯同樣擁抱了爸爸，這個看似精瘦但卻好像有一身力氣用不完的男人，總會穩穩地托住他，像一根堅實的柱子給他和mama撐起一片天，但那場工地事故搶走了他的爸爸，也摧毀了mama的柱子。

    “爸爸，我不疼?！蹦泻⒆釉诎职置媲翱偸窍胍玫秸J可和表揚的。

    爸爸把他往屋里抱，打了熱水給他擦干凈身子，菲尼克斯有些害羞，他雖然是小孩子身體，但他自己知道，他已經是大人了，他是大人變成小孩的。

    “爸爸，我自己洗吧?！?/br>
    “等你自己洗，水冷了都不一定能洗好，就可勁兒在你媽面前撒嬌啊，你媽不在跟前，跟爸爸裝起小大人來了？”

    爸爸利索地給他擦干凈身子，換上了干凈的衣服，菲尼克斯乖乖的，爸爸說得對，他再怎么長大，在爸媽面前，那不還是小孩子嘛，他是爸爸mama的兒子，在他們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爸爸做了可口的家常菜，mama給他鋪上了被太陽曬得暖呼呼的新被子，他的房間在二樓朝陽的方向，一打開窗，就能看到廣闊的綠田，還有樓下屬于mama的小花園。

    他在這里安頓下來了，白天跟著爸爸去田里，他的身體太小，爸爸不讓他幫倒忙，他就叼著狗尾巴草坐在陰涼的大樹下，坐在日落的田埂上，等著爸爸和他一起回家。

    爸爸也不讓mama去田里，因為mama身體不好，家里收拾的活爸爸都不想讓mama插手。

    mama總是笑盈盈地說爸爸要把她養成一個廢人了，爸爸就反駁說不是，說這個地方能把花種得那么嬌艷的女人就mama一個，mama是最了不起的人，菲尼克斯喜歡看mama笑著跟爸爸嬉鬧。

    在那段已經日漸模糊的記憶里，爸爸走了之后，mama就很少笑了，工地上負責的人說是因為爸爸cao作機器不當才造成的事故，說看在他們孤兒寡母的份上，給上一萬塊，讓他們收拾收拾離開。

    mama不信，這個半輩子都被爸爸護在身后的女人，盡管生活艱苦，卻因為有足夠的愛，總是和善待人，說話前永遠帶著三分笑意，她還沒有直面過這樣丑陋的人和事。

    爸爸連全尸都沒，他跟著鋼筋混凝土一起，被埋在了基建里，mama跟那群人打官司，想要給爸爸一個公道，那群人卻嗤笑她敬酒不吃吃罰酒。

    在他們最落魄的時候，那時候還小的菲尼克斯連著幾天吃不上一頓飽飯，虛弱地躺在床上爬不起來，但他還能看到以淚洗面愈發憔悴的mama，他還能伸手給mama擦眼淚。

    他們住的小平板房里開始有別的男人進進出出，他們通常都是晚上來，這時候mama就會拉著他的手，用那種菲尼克斯看不懂的眼神和神色，讓他乖乖在屋子外面待一會兒，等那個陌生男人出來了，mama就會把他牽著接進去。

    后來mama走了，后來他長大了，菲尼克斯才明白，mama那時候的眼神里都是掙扎和痛苦，神色是恥辱和羞愧，mama那時候已經快碎了，或者已經碎了，但他還要活著，他還要吃飯，所以mama堅持著又陪著他走了一段路。

    mama走的日子菲尼克斯還清晰地記得，因為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冷得他不住打哆嗦，mama蒼白地躺在床上，哭著拉著他的手，說她的寶貝該怎么辦啊，又說爸爸肯定不會原諒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