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豪在車內碰撞得七葷八素。車子終于停下來，車頭高翹起，頂在一個土堆上，發動機轟鳴幾下后停歇。

    他渾身疼痛不止，搖晃著被撞得頭昏腦漲的頭，待他清醒抬眼看過去，只見駕車的軍人腦袋耷拉，血rou模糊，竟是被敵人的重機槍射殺，削去了半邊身子。

    敵方的那輛突擊車栽在附近不遠處，支離破碎，被炸散架燃燒起大火，旁邊地上散落幾具殘肢斷臂的尸體也冒著火焰。

    “柔柔……”郭子豪在車內不見柔柔的身影，不禁大駭，慌張轉頭四下尋找。

    “急救包……”車旁忽然傳來柔柔的聲音，低沉微弱但十分鎮定，“車上，拿急救包給我?！?/br>
    郭子豪從車內爬起來往外一看，只見柔柔跌坐在地上，背靠前輪車胎，抬手捂住脖子。滿身灰土，臉色有些蒼白，刺目的血從指縫間冒出來?！澳闶軅?，怎么樣？”郭子豪大驚失色問，心慌不止。

    “是啊，這不明擺著……被彈片擊中……”柔柔嘴角一動，苦笑說：“少羅嗦了，快，給我急救包，在車廂?！彼捳Z急促，一頓一頓的，每說一下，她脖子上的血越發急流而出，手掌都捂不住，血流淌染紅了她的手臂，滴滴下落。

    郭子豪手忙腳亂爬到車廂后翻了一通，從一堆彈藥箱中找到醫療急救包，抓了跳出車外，打開急救包但不知該怎么用。他眼瞅著柔柔，手掌抖得厲害。

    “讓我來?！比崛嵋皇治嬷鴤?，一手找了消毒液、棉紗和繃帶等物，單手cao作為自己處理包扎脖子上的傷，一層層繃帶纏繞在脖頸間，郭子豪急忙伸手幫忙，為她包裹好扎緊了。

    他心慌意亂，擔憂問：“彈片還在里面吧？怎么辦？”

    “讓醫生處理了……”柔柔的脖子被包扎，聲音更低沉費力，“你來開車，我們走?！彼跉?，在郭子豪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郭子豪急忙到駕駛位把犧牲的軍人抱下車，鉆上車點火啟動。真是萬幸，車被連環撞擊后發動機還沒壞，盡管發動機聲響有些異常，但好歹最終還是發動了。他將突擊車后退，調轉方向，推開副駕駛室的車門，讓柔柔坐上車。

    “南邊，河谷路口方向?！比崛崽种嘎?。

    郭子豪踩下油門朝著她所指的方向沖出去，轉頭見柔柔脖子上的繃帶被滲透的血殷紅，他的心猛地揪緊，焦急問：“你感覺怎么樣？堅持住……我帶你出去，沒事的，沒事的?！?/br>
    柔柔看似有些失神，但嘴角微微笑著，低沉說：“沒事……你專心開車……注意敵人?！?/br>
    郭子豪咬牙點頭，沿著甘蔗林的小道往外沖，油門幾乎踩到了底。

    忽然，柔柔伸手握住機槍轉動槍口，“噠噠噠噠……”射擊出一串子彈，擊斃前方幾人。她的一只手耷下來，僅用單手握槍扣動扳機，不停地掃射，直到最終子彈所剩無幾。她無力地離開重機槍，身體往后靠著座位，氣息急促，一下下地吸氣，她的神色慘淡，有些陷入半昏迷的狀態。

    附近的槍聲漸漸地稀疏下來，唯聽到阿贊奎府那邊還隱隱傳來激烈交戰的槍聲、爆炸聲。

    夜空上，最后一顆照明彈徐徐落下，光線轉黯，雪亮的光漸漸變為橘黃色。光亮褪去，夜色襲來掩飾住了柔柔越來越慘白的臉色。

    郭子豪難受之極，用力抿著嘴，開著車只盼盡快送柔柔離開這殺戮之地，去醫院治療。

    突擊車沖出甘蔗林小道，跳躍轉上一條沿著河灣的土路，往河谷南面前行。

    夜色越來越濃重。

    遠處的河面平靜，如鏡子般倒映著滿天星斗，璀璨凄美。

    郭子豪單手掌握方向盤，一手伸過去握住柔柔那有些冰涼的手，“柔柔，柔柔……”他不停地呼喚著，聲音顫抖不止。

    “別叫了，我還活著……”柔柔一動，呼出口氣，握緊了他的手掌。

    郭子豪望過去，朦朦只見她倦然失血的樣子，她的聲音微弱無力，但她似乎在微微笑著，輕聲說：“大笨熊……有兩件事我得告訴你，別責怪……責怪我……”她頓了頓，“我們監視著魏家，提前收到了情報……魏、魏明，設陷阱，要誘殺你……但我沒告訴你，顧叔安排計中計，趁他們對付你，另外派人去抓魏老賊，老賊沒在這里，躲藏在龍海俱樂部，我們要抓，報仇……”

    “你別說了，我不怪……”郭子豪難受哽咽搖著頭。

    到此刻，他已然明白。顧長風在幕后布局，通過影子行動的人，一直密切關注著魏家jian賊，在秘密探知魏明在阿贊奎府設下誘他的陷阱后，將計就計，趁著魏家傾巢而出來這里伏擊他時，轉而去龍海俱樂部抓魏老賊。他們這次的潛獵行動失敗了，被伏擊打得很慘，但影子行動也許成功了，只要抓獲魏老賊，海伯的血海大仇將報。

    “對不起，我們估計失誤，想不到敵人來的這么多……”柔柔的指尖越發冰涼，她側著臉怔怔凝視著他，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我……情報誤差，我，差點害死了你……”

    郭子豪一下止不住眼淚急涌，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拼命搖頭。

    柔柔輕聲說：“我很開心，見到你……就像這樣，我們當初在一起那會，我說過的，好想你開車帶我去兜風……”

    她的呼吸輕柔，身子漸漸靠攏過來。郭子豪伸手環抱住她，緊緊抱在懷里，感到一絲她柔軟的暖意。天地萬籟寂靜，世界似乎只剩他們兩人，緊緊依偎。

    “還有件事，有些遺憾……你別怪我……我應該……該早點，見，見……”

    她的聲音低微，微不可聞，此后再也沒有了聲息。

    微笑凝固在臉上。

    她睡熟了一般，靜靜靠著他，聽著他的心跳。

    郭子豪摟著她，任由淚流滿面。

    河灣，夜晚的風吹來。

    柔柔一縷一縷發絲飄動，撓癢癢似的輕撫他的心靈。他的手掌穿過她的黑發，緊緊攥著她的肩，想要握住逝去的時光。

    生死一瞬間，轉眼就已隔在不同的時空，飄逝成云煙。

    車子在璀璨的星光天穹下向前飛馳，曠野上晚風涼涼，透心徹骨。

    忽地，車后刺來一束束晃動的光束，隨著光束的照耀，一串子彈傾瀉而來，噼噼啪啪打在突擊車上。郭子豪身后的河灣，三艘快艇沖破水面的平靜高速追來，艇上機槍竄出火舌，瘋狂掃射，密集的子彈撕裂河岸上的樹木，猶如毒蛇般死死咬住他不放。

    突擊車的防護鋼板被子彈打得千瘡百孔。

    郭子豪木然漠視，一手握方向盤開著車，一手將柔柔摟在懷里。她的身子有些冷，溫熱的血浸潤在他身上，和他凝固在了一起。

    他沒調轉車頭沖進田野躲避快艇的追擊，就這樣一直往前開著車，感受著冰寒的晚風吹拂，感受著柔柔逝去的體溫。

    心里冰凍，唯有一個念頭，開著車帶著柔柔去遠方。

    一直開到天涯海角。

    他的意識漸漸有些恍惚，視線被淚水模糊，看不到身后的死亡危險逼近，聽不到從車載聯絡器發出的一聲聲呼叫。

    直到前方亮起強光。

    一束照明彈升空，一剎那照亮了整片冰冷的河灣，照亮了河谷。

    光明深處，幾輛車從路的前方冒出來，朝著他飛馳而來，晚風吹拂，隱約聽到有人呼喊他的名字……

    兩架武裝直升機低空俯沖過來，雷霆閃電般掠過上空，直升機裝載的重型機槍開火，一道道子彈傾瀉落在河灣上，割裂了追擊來的快艇。

    爆炸，火光沖天，映得河水血紅波光粼粼。

    郭子豪只覺渾身無力，他慢慢停住車，意識越發模糊不清……感覺到有人靠近他，呼喚著他，將他和柔柔抬出車……亂紛紛，天旋地轉般的場景不停地閃回。

    “柔柔……”他喃喃低語，感覺手掌已抓不住她，抓不住她的發絲……

    遍體冰寒。他就像身處布滿冰川的海底，他拼命在冰寒徹骨的海中游動，想要找個浮上海面透氣的地方，但無論他怎么游動，上方都覆蓋著厚厚的冰層，他窒息透不過氣，沉沉落下無盡的海底深淵……

    冰寒深處，他看到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含笑凝望著他，臉頰上一點酒窩，那是柔柔的笑容，恍惚中，她似怒似嗔地笑，似乎在呢喃：“大壞熊……”漸漸的笑容模糊了，她消失在黑暗深處，讓他再也抓不住半點，冰寒凝固了他。

    不知過了多久，好似身處搖籃般晃動著，郭子豪略有知覺，聽到了直升機的螺旋槳轟鳴聲。

    視線一陣昏暗，一陣光耀閃爍，交替刺激著他的神經。他拼命睜大眼睛，慢慢地看清了眼前的場景，他身處機艙內，飛在半空中。

    “郭少……”有人在呼喚他，“你堅持住，我們送你去醫院?！?/br>
    郭子豪昏沉沉問：“柔柔呢？我要送她去醫院，去找醫生……”他辨出跟他說話的人是戚戈，他說：“戚大哥，你也來了啊，救救她，快救救她……”

    戚戈扶住他，沉聲說：“郭少，節哀……她死了?！?/br>
    郭子豪聽到這話，驀然感到無助的虛弱，他緊緊拉著戚戈的手，泣不成聲，“戚大哥……”

    “唉！我來晚了一步，對不起！”戚戈深深嘆息。

    郭子豪再也抑制不住，放聲痛哭，淚水朦朦中他望去，只見柔柔躺在他身旁的擔架上，安靜不動，就像睡熟一般天亮后就會醒來……心頭悲愴至麻木，他拉了柔柔的手煲在掌中，試圖驅趕手掌中的那一點冰涼。

    機艙一側的舷窗外，夜空墨黑。

    夜空中漫天星斗，凄美異常。（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