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偷箱
但再過了些日子,沉時安就留意到了一個行為上的不規律。 公司規定,每一筆去港口簽貨單的調度都要清楚記錄,誰出發,誰返回,用時幾何。 工業區到港口的車程,來回加上簽字手續,平均耗時兩個小時出頭。 可他注意到,陳添福偶爾,會用掉將近叁個小時。 一個小時的時間差,看上去不算什么。一個主管臨時多繞幾條路、吃個飯、見個老朋友,沒人會質疑。 況且他也不是每次都會花這么長時間。 可沉時安知道不對勁。 他開始在陳添福去碼頭的時候跟蹤他。 前幾次陳添福去碼頭,照流程簽完單便回公司,中途偶爾去吃個飯,始終沒露出破綻。 直到這一次。 陳添福進出一趟,照舊簽完單離開碼頭的辦公樓。 沉時安一路跟到工業區外側時,看到他在一個不起眼的裝卸場附近的停車帶停下了。 他下車,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后打開后車廂,從剛剛他簽的那批貨的托盤上取出最上面的一個紙箱。 動作嫻熟,小心翼翼,那種一看就做過很多次的節奏。 沉時安遠遠看著,眉梢微挑。 陳添福把貨提進后備箱,迅速蓋好。 車子重新上路,繞過一條偏僻小道,最終停在裕廊西那家小型物流中心門口。 那地方幾乎沒什么公司會主動合作,因為距離遠、管理松,而且不提供長租倉儲。 唯一的優勢,就是可以以私人寄件名義處理大宗快遞,只要收件方接受,就不登記發票。 沉時安離得很遠,透過望遠鏡鏡頭看見陳添福走進去,拎著那箱貨,遞了出去。 他在快遞柜臺前站了五分鐘,然后走人。 這事發生在一個下午五點半。天還沒黑。 沉時安看著陳添福駕車離開,又在原地觀察了那個物流中心十幾分鐘。 倉庫門大敞,野貓野狗隨意躺在地上,只有零星兩叁個人,不是在看報紙就是在打盹。收件的紙箱隨意堆在后方角落,沒歸類、沒封存、沒人看。 他想了想,朝物流中心的方向走了過去。 “你好,我想寄個東西?!彼Y貌地笑著,晃了晃剛從手腕上摘下來的手表。 “地址寫這?!蹦侨诉f給他一張快遞面單。 “好的?!彼皖^往單子上填別墅的地址,余光在貨架上快速掃過。 所有的當日快件都擺在右邊,剛收的一批還沒搬進去,正懶懶地堆在靠近內門的藍色推車上。 填完快遞面單,付過錢,他轉身離開,去了附近的一家餐廳吃了個飯,算了算時間又回到那個物流中心。 他走進前臺,假裝焦急。 “唔,小姐,我剛剛在你們這里寄了個手表,但我發現我地址好像寫錯了,能不能看看還能不能改?” 前臺的女孩正扒著盒飯。 她頭都沒抬,只甩了甩手:“自己去后面翻一下吧,找到了拿過來?!?/br> 他輕聲道謝,走到貨堆前翻了一下。 很快,他認出了那一箱熟悉的貨,外包裝上的編號沒有撕,依舊能看出發貨時間與批次。 他悄悄掀開一道縫,確認里面確實是晶振貨件,又翻出隨箱貼著的寄件聯。最外層是一張手寫快遞單,收件地是澳洲的。 洪興會的毒線只會到香港走,絕不繞去澳洲。更不可能用這等小打小鬧的單箱寄法。 看來這沉兆洪點的人,手腳也沒那么干凈嘛。 他勾了勾唇,記住了地址,回到前臺對那女孩露出一個懊惱的笑:“啊……我仔細看了一下,地址沒寫錯,不好意思?!?/br> 那人連頭都沒抬:“行,走好啊?!?/br> 沉時安笑著道謝,轉身離開。 第二天,上午十點半。 陽光透過百葉窗,空氣溫吞,像被曬軟的紙張,柔和得令人放松警惕。 沉時安拎著一杯黑咖啡,敲了敲陳添福辦公室的門。 “進來?!?/br> 他推門而入,語氣溫淡:“陳哥,打擾了?!?/br> 陳添福一如既往,笑容謹慎:“小沉總,有什么吩咐?” “不是吩咐?!彼哌M去,在沙發上坐下,“只是有一樣東西,想還你?!?/br> 他把咖啡放在一邊,從衣兜里抽出一張紙,展開,輕輕壓在桌上。 紙上只有簡簡單單一行英文。 沒有署名,沒有來歷,也沒有任何威脅語氣。 陳添福盯著那行字,眼皮猛跳,指節微緊。 片刻后他強行維持面部鎮靜,試圖笑:“小沉總這是什么?澳洲的地址?我們最近沒做過那邊的出口?!?/br> “嗯?!背習r安語調平和,指尖在咖啡杯邊緣轉了一圈,“我本來也以為沒做過?!?/br> 陳添福低頭,試圖掩飾眼底的慌亂:“沉少如果對這邊物流安排有疑問,我可以讓人調出口單來對?!?/br> “物流我不懂,”沉時安語氣輕得像是隨便聊天,“但我對賬單很敏感,尤其是……有人用自己手上的鑰匙,讓沉兆洪的貨,多裝了一箱?!?/br> 空氣里沉默了叁秒。 “你說,這種事,要是讓人知道了,該算什么?” 他輕輕歪了下頭,眼神帶著點溫和的好奇:“偷嗎?還是借?” 陳添福額角已滲出汗,嘴唇微張,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沉時安不逼他,只是坐了下來,把那張紙緩緩折起,手指像撫著書頁一樣順著折痕壓實。 然后,他將紙壓在陳添福桌面上,食指輕輕點了點。 “這是你的事,不是我的?!?/br> “我只是……不喜歡別人背著我,動我將來的東西?!?/br> 沉兆洪的貨,就是他未來的地盤。 陳添福欺上瞞下,每次訂貨都多訂一點自己走,不多,但也夠他賺個盆滿缽滿了。 他動的是他的份,哪怕偷的是上頭的貨,沉時安也絕不會放過。 陳添福坐著,手背在發抖,喉嚨像卡著什么。 沉時安站起身,整了整袖口。 “放心,我不會說出去?!?/br> 他語氣溫柔,像是給出一份體面的死緩。 “你有時間自己想想,怎么處理比較……體面?!?/br> “要真怕出丑,也可以早點走,東西我已經看夠了?!?/br> 說完,他走出去,沒有再回頭。 陳添??粗菑埣?,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那行地址,像是釘在他眼前——每一筆墨都寫著“你完了”。 翌日清晨。 陳添福被發現死在員工樓后方的消防樓梯間,服毒自盡。 沒有遺書,但他桌上有一封信,上面寫著員工交接建議,落腳致小沉總,字跡有些抖。 警方草草定性為“情緒失控”,公司上下有人竊竊私語,卻沒人敢細問。 消息傳來時,沉時安剛坐進會議室。 助理低聲在他耳邊道:“……出事了,是陳添福?!?/br> 他點點頭,沒什么反應。 “通知財務那邊,按離職處理。年終獎取消,遣散費一律照章?!彼p聲說。 接著,他又補了一句:“這畢竟不是什么好聽的事,就不要讓香港那邊知道了,明白嗎?” 助理應聲,退了出去。 沉時安拿起陳添福留下的信,一頁頁翻過,神色如常,嘴角甚至噙著一絲輕淡的微笑。 他看完,靜靜坐了一會兒,然后把信重新折好,用打火機燒了。 火苗在他指尖輕輕跳了一下,像是從某個斷掉的鏈條中掙脫出來。 他把灰燼彈進垃圾桶,像什么也沒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