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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燈節喧囂散盡,街巷重歸死寂。

    空氣里殘留著油脂燃燒殆盡的焦糊氣,遠處偶爾傳來一兩聲犬吠,更襯得夜色幽深。

    暗巷深處,戴著黑色小貓面具的金發男子,正饒有興致地審視著黑暗中一跪一站的兩人。

    “那盤點心,”面具下傳出的聲音帶著一絲玩味的冰冷,“伊莉絲吃了么?今晚上我撞見她時,可還活蹦亂跳得很吶?!?/br>
    “奴、奴才辦事不力!”

    高禮帽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冷汗浸濕鬢角,猛地將身后瑟縮如鵪鶉的侍女扯到前面,聲音發顫,“下、下次!下次我們絕不會再錯失良機!”

    “饒命,大人饒命??!”

    侍女面無血色,抖如篩糠,整個人五體投地趴伏在冰冷的地面上,額頭緊貼塵土,“點心…點心都擺上桌了!可、可她突然改了主意,要、要送去給萊納斯!奴婢勸過!真的勸過她!”她語無倫次地哭喊,涕淚橫流。

    “噓——”

    一只戴著柔軟皮手套的手指,輕輕壓在女人蒼白的唇上,止住了她絕望的辯解。

    金發男子俯身,用指腹溫柔地挑起她尖削的下巴,像是在欣賞一件易碎的藝術品。

    “多美的一張臉啊,”

    他嘆息般低語,語氣輕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哭花了多可惜?!?/br>
    說著,拇指緩緩摩挲過她沾滿淚痕的臉頰,帶著一種憐惜的假象,“你是說……那盤加了料的好東西,全進了萊納斯那小崽子的肚子,對嗎?”

    “應、應該是的!”

    侍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抽噎著回答,“他…他后來把奴婢支開了,奴婢沒親眼看到他吃下去…但、但點心就在他房里!求您再給一次機會!奴婢保證下次!下次一定……”她膝行著抓住男人的褲腳,淚水不受控制地淌下,沾濕了那昂貴的手套,“我還有家人要養活……”

    “家人?”

    男人忽然松開手,直起身子,居高臨下地俯視她,語調里聽不出情緒。

    “是!是家人!”

    侍女眼中迸發出希冀的光芒,忙不迭地點頭,“父親過世后母親病重,還有…還有年幼的弟妹要養活!求您了大人!看在他們的份上……”她泣不成聲。

    “嘖嘖,”

    面具下傳來一聲短促的、飽含嘲弄的輕笑,“多么…悲慘的身世啊?!?/br>
    他慢條斯理地抽回被攥住的褲腳,嘴里吐出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不過可惜了,”

    男人微微傾身,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近乎愉悅的惡意,“我啊,向來最討厭‘家人’這兩個字?!?/br>
    侍女臉上那點卑微的希冀瞬間凝固,恐懼甚至來不及完全成型——

    昏暗的光線中,寒芒乍現!

    一道凌厲的白光閃過,快得只留下一抹殘影。

    “呃……”

    溫熱的液體噴濺而出,帶著濃重的鐵銹味,汩汩流淌到高禮帽男人锃亮的鞋尖前。

    男人雙腿抖得如同風中殘燭,額上豆大的冷汗滾落,卻連呼吸都死死屏住,不敢挪動分毫。

    沾血的匕首在高禮帽眼前晃了晃,劃出一道血紅的弧線,幾滴溫熱的血珠甩在他昂貴的禮服前襟,洇開幾朵刺目的暗花。

    金發男子手腕輕巧地一翻,匕首向后隨意一遞。陰影中,一個同樣戴著面具的奴隸無聲上前,恭敬接過。奴隸熟練地將匕首塞進地上那具尚有余溫的身體手中,仔細擺弄,偽裝成絕望自戕的模樣。

    “回去告訴你主子,”金發男子甩了甩手套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腔調慵懶卻帶著徹骨的寒意,“我們之前的約定,可不是這么個玩法。讓他仔細想想,該怎么賠罪?!?/br>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又補充道,“哦,對了。她不是還有弟弟meimei嗎?找個皮條客,賣了。記得,”

    男人輕笑一聲,那笑聲在寂靜的巷子里顯得格外陰森,“要挑同一家妓院??蓜e讓……這世上僅剩的兄妹倆,感到孤單了?!?/br>
    “知、知道了……”

    高禮帽男人抖著嗓子應下,連滾帶爬,倉皇的身影狼狽地消失在巷口濃重的黑暗里。

    “請您凈手?!?/br>
    奴隸捧著潔白的絲帕,跪伏在他腳邊,高高舉過頭頂。

    男人的視線在那方絲帕上停頓了一瞬,隨即,毫無征兆地抬腿——

    “砰!”

    一腳狠狠踹在奴隸胸口!

    奴隸悶哼一聲,向后翻滾倒地。

    臉上的面具也隨之跌落,在冰冷的石地上磕碰出輕微的脆響。

    熹微的光線下,暴露出的赫然是羅歐·佩索阿那張被烈火舔舐過的、扭曲可怖的臉。

    “我還沒找你算賬呢?!?/br>
    金發男子姿態優雅地摘掉染上污跡的皮手套,嫌棄地擲在羅歐裸露的、猙獰的皮膚上,“誰允許你今晚擅自現身的?嗯?”

    聲音不高,卻帶著山雨欲來的壓迫感,“你難道不知道,這會壞了我的大計?”

    羅歐十指深深摳進身下冰冷的泥土里,指甲崩裂也渾然不覺。

    沖天恨意和扭曲的怒火遠比身體的痛楚更灼燒他的靈魂,牙關緊咬,他喉間發出野獸般的嗬嗬聲,半晌,才從齒縫里擠出沙啞破碎的字句:

    “抱、抱歉……下次……不會了?!?/br>
    “這才像點樣子?!?/br>
    金發男子滿意地頷首,語帶深意,“時刻記著是誰把你從云端踩進泥沼,又是誰讓你變成如今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彼缤T惑凡人墮落的惡魔,在羅歐心中早已熊熊燃燒的復仇之火上,又添了一把滾油,“咬緊你的仇敵,才有機會……啖其血rou,一雪前恥?!?/br>
    “是?!?/br>
    羅歐強忍著撕碎眼前人的沖動,摸索著撿起面具戴回臉上,遮住那扭曲的怨毒。他從地上爬起,面具孔洞后的目光帶著試探,望向男人,“但我一直很好奇……您幫我的原因。我想要伊莉絲死,那么您想要的……”他頓了頓,帶著一絲探究,“又是什么呢?”

    “我想要的?”

    金發男子緩緩抬手,指尖探向自己手腕上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仿佛感受不到疼痛般,指尖驟然用力向內扣緊!

    傷口瞬間崩裂,溫熱的、深紅的血液爭先恐后地涌出,如同斷了線的紅瑪瑙珠子,一顆顆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綻開一朵朵妖異而刺目的血花。

    “不過是西羅先王室的血脈……”他凝視著腕上蜿蜒而下的血線,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毀滅性的偏執,“在這世上……徹底斷絕罷了?!?/br>
    他緩緩抬眸,視線仿佛穿透重重夜幕,落向遠處城堡模糊的尖塔輪廓,唇角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所以,別急啊,我親愛的羅歐,”話語如同來自深淵的宣告:

    “好戲……才剛剛拉開帷幕?!?/br>
    ---

    萊納斯的寢殿燈火通明,亮如白晝。映照著一張張慘白驚惶的臉。

    殿內彌漫著血味和嘔吐物酸腐的氣息,空氣沉重得令人窒息。侍女們垂首屏息,面如土色,站成一排,如同驚弓之鳥。

    焦灼與不安的陰云沉沉壓在每個人心頭。

    “mama……別走……”

    床榻上,面色慘白如紙的男孩深陷在可怕的夢魘中,無意識地抓緊了身上汗濕的錦被。guntang的額頭上沁滿豆大的汗珠,兩條眉毛痛苦地擰成一團,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劇烈地顫動,卻始終無法睜開。

    伊莉絲為他擦拭汗水的動作微微一滯。她收回手,毫不猶豫地掀開被子一角,緊挨著萊納斯躺下。

    女人伸出一條胳膊,小心翼翼地將那guntang顫抖的身體圈進懷中,下巴輕輕抵在他汗濕的額角,另一只手在他后背規律地、安撫性地輕拍著。

    她感到一種奇異而陌生的熟悉感。

    明明從未為人母,這也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可這套安撫的動作卻仿佛烙印在靈魂深處——在某個被遺忘的、遙遠的時空里,她曾千百次地這樣擁抱過另一個小小的、脆弱無助的生命。

    這突如其來的感覺讓她心頭劇震,手臂下意識地收得更緊了些,仿佛要將那微弱的氣息牢牢護住。

    殿門“哐當”一聲被猛地推開。

    卡斯帕的身影裹挾著夜風的寒氣沖了進來。

    “索維里斯來了!”男人快步走到床前,溫熱的手掌帶著安撫的力量,輕輕落在伊莉絲緊繃的肩上,“現在可以稍稍放心了?!?/br>
    伊莉絲抬眸,視線越過卡斯帕的肩膀,與門口匆匆趕來的男人在空中相遇。

    索維里斯墨綠色的發絲被夜風吹得凌亂,肩上披著的外袍被寒露打得半濕。

    燈火搖曳下,女人眼中那份深切的擔憂與無助,瞬間將他拉回那個奴隸殞命的血色刑場。

    男人的腳步瞬間凝滯。

    “情況如何?”

    索維里斯強行壓下翻涌的心緒,快步走至床邊,聲音刻意保持著醫者的冷靜。

    “不太好,”

    伊莉絲小心翼翼地將男孩安置回枕上,倉皇起身,衣裙和雙手上還沾著大片干涸的暗色血跡和嘔吐物濡濕的深色污跡,“傍晚開始嘔吐,吐血……現在高燒不退,還時不時痙攣……”

    “這里交給我?!?/br>
    索維里斯利落地在床邊矮幾上放下沉重的藥箱,迅速凈手,動作精準地開始檢查萊納斯的瞳孔、舌苔。

    一名機靈的侍女立刻秉燭上前,昏黃的光線照亮男孩毫無生氣的臉。

    “發現癥狀多久了?”他指尖搭上男孩細弱的腕脈,眉頭緊鎖。

    “下午用了點心后不久就有些不舒服,”旁邊的侍女聲音發顫,“起初只當是積食,誰、誰曾想會這樣兇險……”

    “除了點心,還吃過別的東西嗎?或接觸過異物?”索維里斯追問,目光銳利地掃過房間。

    “沒有!絕對沒有!”侍女慌忙搖頭,語氣篤定,“殿下收了點心后心情郁郁,把自己關在房里一整天,水米都未進!”

    索維里斯略作思索:

    “備一盆濃皂角水,幾條干凈的熱毛巾???!”

    立刻有侍女飛奔下去準備。

    男人抬眸,發現伊莉絲仍僵立在原地,手中的絲帕已被她絞得不成樣子。

    她緊鎖著眉頭,貝齒深深陷入下唇,眼中幾乎要溢出來的牽掛與恐懼,讓她連呼吸都放得極輕,仿佛生怕驚擾了他的診治。

    “還杵在這兒做什么?”

    索維里斯心頭五味雜陳,硬邦邦地拋出一句,“你又幫不上忙?!彼D了頓,終究還是補了一句,“放心,一時半刻還死不了?!?/br>
    這句話如同赦令,讓伊莉絲緊繃的神經稍松。她艱難地點了點頭,嗓音干澀沙?。?/br>
    “拜托……你了?!?/br>
    一步三回頭,她終于挪動腳步向門外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荊棘上。

    待女人的身影徹底消失門廊的陰影里,索維里斯臉上強裝的鎮定才徹底瓦解,顯露出凝重的神情。

    “他吃了多少?點心……還有剩的嗎?”他壓低聲音問。

    “一整盤……幾乎全吃了!得有十幾個吧……托盤和臟衣服都拿去清理了……”侍女猛然想起,“對了!還有張紙條!殿下當時一直寶貝似的攥在手心里!奴婢這就去??!”

    一張被油污浸透、揉得皺巴巴的紙條在燭光下展開。

    當伊莉絲那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索維里斯的手指猛地蜷縮了一下——

    我們做朋友吧?

    心頭像是被什么東西蟄了一下

    原來如此。

    同病相憐的,何止他一人。

    萊納斯與她縱然經歷了一場荒唐的婚約,最終也并未得到什么特殊的垂青。

    他們兩人在她心中,大概也只能止步于“朋友”這道冰冷的界限了。

    名為自尊的高墻,將他和萊納斯死死困住。

    他們都站在畫地為牢的界限里,進退維谷,求而不得。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將紙條湊近鼻端,仔細嗅聞。

    在濃郁的蜜糖塔油香之下,一絲極其細微、若有似無的奇異甜香,如同毒蛇般鉆入他的鼻腔。

    鉤吻!

    心中警鈴大作,索維里斯的臉色瞬間沉如寒鐵,目光猛地投向床上氣若游絲的男孩:

    “一口氣吞下那么多劇毒……能不能醒過來……”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就看你的命夠不夠硬,和我索維里斯,敢不敢從死神手里搶人了?!?/br>
    漏斷更殘,萬籟俱寂。

    索維里斯帶著一身濃重的藥味和揮之不去的疲憊,終于推開了萊納斯寢殿沉重的門扉。他一邊用濕布擦拭著沾染的藥漬,一邊對等候在外的兩人沉聲說:

    “洗胃做了,用了些應急的藥物壓制毒性蔓延,算是勉強吊住了命。毒物類型基本確定,但解毒……”他頓了頓,眉宇間籠罩著陰霾,“恐怕棘手?!?/br>
    “缺什么藥材?還是特殊工具?”伊莉絲立刻追問,急切如焚,“無論什么,你說!上天入地,我去找來!”

    “確實缺一味關鍵藥引,”索維里斯抿了抿干澀的嘴唇,目光直直看向她,“曼陀羅花?!?/br>
    “以毒攻毒?!”卡斯帕驚疑出聲。

    “毒已入肺腑,尋常手段無力回天?!彼骶S里斯聲音斬釘截鐵,“鋌而走險,是唯一的生路?!?/br>
    “此花劇毒,常人得之亦秘而不宣。除了……”卡斯帕眸光微斂,迅速分析著可能的來源。

    “莫甘娜夫人!”伊莉絲瞬間通透,眼中希望之光驟亮,“她一定有!我去找她!”

    話音未落,女孩已像一陣風般沖出殿門,朝著莫甘娜寢殿的方向疾奔而去,裙裾在夜色中翻飛。

    “怎么不攔住她?”索維里斯的目光轉向卡斯帕,帶著一絲不解和隱約的尖銳,“你們想瞞住莫甘娜的計劃,豈不是……”

    “你以為事到如今,莫甘娜還會毫不知情?”

    卡斯帕打斷他,視線追隨著伊莉絲遠去的背影,深邃的紅眸中藏著難以言喻的縱容,以及一絲無奈的寵溺,“況且,決心要做某件事的伊莉絲,是攔不住的?!彼栈啬抗?,語氣平靜而堅定,“我只需守在她身后,為她掃清障礙,何必去做另一堵……妄圖束縛她的高墻?”

    話語間泄露出的、屬于他們兩人之間那種無形的默契與羈絆,比任何冷言冷語都更具沖擊力。

    索維里斯只覺得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堵住,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在口腔中彌漫開來。

    想到伊莉絲給萊納斯的紙條,想到她對那男孩無微不至的照拂……一種混雜著嫉妒與失落的情緒翻涌而上,令他口不擇言:

    “就算你想做那堵‘墻’,也難防群敵環伺、前赴后繼。她這性子,處處留情,招惹是非,你這‘攻防戰’,注定打得疲憊不堪、永無寧日?!?/br>
    “那總比……”

    卡斯帕扯出一個極淡、卻極具嘲諷意味的弧度,“無‘戰’可打的好?!彼掍h一轉,目光如刀鋒般刮過索維里斯,“人人都道‘醫者仁心’,依我看,不盡然。還望閣下‘公私分明’,莫要既把自己劃入那‘人情債’的范疇,抱著無謂的念想,又像那天一樣……”他刻意停頓,加重語氣,“見、死、不、救?!?/br>
    “你休要血口噴人!”

    索維里斯臉色驟變,厲聲反駁,“若非那奴隸心口被一箭洞穿,回天乏術,他未必不能像屋里那個一樣,尚存一線生機!”

    “箭傷?!”卡斯帕銳利的目光如電射向索維里斯,“你是說……”

    看他如此反應,索維里斯心中瞬間了然,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而卡斯帕顯然因此蒙受了不小的冤屈與牽連。

    自己無意間的一句話,竟陰差陽錯地……幫了他?

    一絲荒謬感涌上心頭。

    “看來你這堵‘墻’,也沒想象中那么牢固?!彼骶S里斯冷嗤一聲,不再多言,轉身推開殿門,“不過就像你說的,作為醫者,我自會‘公私分明’?!彼麄冗^頭,留下最后一句,“至于多余的……恕我無可奉告?!?/br>
    ——

    “我想求見莫甘娜夫人,勞煩通傳!”一路狂奔而來的伊莉絲氣息未定,對著寢殿門前如鐵塔般的守衛急聲道。

    “請進?!?/br>
    守衛的聲音毫無波瀾,抬手在厚重的殿門上規律地敲了三下,“夫人早有吩咐,若您來,無需通稟,直接入內即可?!?/br>
    殿門無聲開啟,侍女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將伊莉絲引入燈火通明的內殿。

    殿內彌漫著濃烈嗆人的煙草氣息。莫甘娜端坐于堆積如山的信件與卷宗之后,身上仍是白日那身繁復的禮服,未曾卸下。

    她眉頭緊鎖,指間夾著一桿長長的烏木煙槍,正就著燭光,審閱一份封皮上印著緊急火漆印記的快報。煙霧繚繞,模糊了她臉上深刻的紋路。

    “坐?!蹦誓阮^也未抬,只從煙霧中淡淡吐出一個字。

    侍女梅麗搬來一個繡墩。伊莉絲卻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我想向您借曼陀羅花?!彼_門見山。

    “理由?”

    老婦人吸了一口煙,視線仍膠在文字上,信件又翻過一頁。

    “救人,”伊莉絲斬釘截鐵,“十萬火急?!?/br>
    “有借有還,方為‘借’?!?/br>
    莫甘娜緩緩吐出長長的白色煙龍,煙霧盤旋上升,“自踏入梅爾基亞,你一飲一食,一針一線,所依仗的,不過是血脈里那點稀薄的梅利安涅之血。告訴我,”她終于抬起眼皮,渾濁卻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穿透煙霧,直刺伊莉絲,“你打算……用什么來還?”

    伊莉絲被這直白而沉重的詰問釘在原地。

    她有什么?拿什么還?

    大腦瘋狂運轉,裙裾被無意識攥緊。

    目光倉促掃過四壁,最終定格在墻上那幅巨大的疆域地圖上——梅爾基亞與沃爾坎接壤的邊境處,一座名為“阿爾德瑞亞”的要塞小城,被醒目的朱砂重重圈出。

    電光火石間,她想起之前隱約聽聞的內閣爭吵,正是為如何啃下這塊硬骨頭而焦頭爛額……

    “我有辦法拿下阿爾德瑞亞!”

    伊莉絲猛然抬頭,迎上莫甘娜審視的目光。

    婦人夾著煙管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她聲音依舊平穩,卻多了一絲探究。

    “我知道?!?/br>
    伊莉絲眼神毫無退縮,清澈而堅定,“但我還有一個條件——讓我查明真相?!?/br>
    短暫的沉默在煙霧彌漫的書房中彌漫。

    莫甘娜的目光緩緩從伊莉絲沾著血污和穢物的裙擺,移向她散亂的發髻,最終,落在那張雖顯疲憊卻神采奕奕、燃燒著決絕火焰的臉上。

    “梅麗,”老婦人終于開口,在烏木桌沿輕輕磕了磕煙管里的灰燼。

    一直靜立一旁的侍女立刻上前,恭敬地接過煙管?!鞍阉幩腿??!?/br>
    莫甘娜吩咐道。

    侍女梅麗無聲領命,躬身退下。

    莫甘娜的視線重新落回伊莉絲身上,良久,一絲幾不可察的、近乎滿意的弧度,在她威嚴的嘴角悄然牽起。

    “看來……”她緩緩道,聲音在煙霧中顯得意味深長,“也并非……全然朽不不可雕?!?/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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