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腿
“領主的身體狀況如何?” 莫甘娜慢悠悠啜飲著冰葡萄酒,語氣里絲毫聽不出對病患的擔憂。 “如您所愿,他的病不會好,”手提藥箱的醫生答道,“也不會更糟?!?/br> “如我所愿?”她冷笑,“賢良的妻子會盼望自己的丈夫纏綿病榻?” “當然這只是一場意外罷了?!?/br> 莫甘娜鼻腔中發出一聲冷哼。 “多謝您幫助我脫離教會控制,夫人?!蹦腥烁┥硇卸Y,說出了今天第一句真心實意的話。 “那你更該感謝我那半死不活的丈夫了,畢竟沒有他,恐怕你剝了皮,也別想剝掉身上的白袍。還有,別叫我夫人,那聽起來像是男人的寬檐禮帽或是波點領結,裝腔作勢的令人發笑?!?/br> 醫生頓首,注意到女人的裙角,心內掙扎幾番還是忍不住提醒道: “配戴假肢不利于恢復,如果實在有必要,可以配合按摩幫助血液疏通?!?/br> “頭發斷了還能再長,腿斷了還能長回來嗎?” 莫甘娜嗤笑一聲,仰頭將酒一飲而盡,那雙略顯渾濁的眼珠里盈滿了復雜難言的情緒。 “你走吧,索維里斯?!彼D過頭,拇指緩緩摩搓著粗糙的杯沿。 索維里斯知道不便多說,便躬身退出,與通傳的瑪格在門口擦肩而過。 “女士,伊莉絲殿下出宮了?!?/br> “沒帶上那個卡斯帕?” “沒有,聽說是赫克托爾帶她出去的?!?/br> “那個私生子,哼,他不是最守規矩...” 室內的談話聲漸行漸遠。 “你竟然是莫甘娜的外孫,還是那撒旦的公主,” 夜晚,索維里斯凝視著靜靜躺在絲絨盒里的紅寶石喃喃自語,“伊莉絲,你讓我這顆心又該如何自處?” 時間回到伊莉絲赴約前來參加莫甘娜的活動,原來瑪格說的“放松心情”不過是在露臺上邊喝茶邊觀看下面的一群貴族為即將到來的圍獵日訓練。而這些家伙們的表現只能說,一言難盡,既沒實力也無美感,一個個高矮胖瘦,彎弓搭箭還沒她利索。 “這些家伙,盡是些烏龜螞蟻,沒我父親當年的半點雄風?!蹦誓确畔峦h鏡,失望的神情毫不掩飾。 伊莉絲偏頭向下望,此時的心思卻不在上面: “外祖母,來之前我碰到一位貴族少年,自稱是我的,我的未婚夫...” “憋了那么久才問也是難為你了,那杯茶,”莫甘娜眉峰微動,目光悠悠落在她握著茶匙攪動了半天茶湯的那只手上,“再攪下去城堡里的人都要被凍死了?!?/br> 伊莉絲訕訕收回手。 “伊莉絲,我親愛的外孫,你覺得對于一個貴族最寶貴的東西是什么?” 伊莉絲垂眸思索片刻,不確定地答:“得體的行為?高貴的品質?” “你錯了,是血緣。血緣關系是世界上最親密,最牢不可破的紐帶。所以我才從梅里安涅的眾多貴族中為你精挑細選了一位丈夫?!?/br> “這太荒唐了!”伊莉絲霍然而起,察覺到失態又局促地坐了回去,“他還是個小孩,像一張白紙一樣什么都不懂?!?/br> “不懂不是正好,”莫甘娜耷拉著眼,不急不緩地飲茶,“一張白紙,你可以在上面任意涂抹成你喜歡的樣子?!?/br> “可我并不想那么做?!彼龜蒯斀罔F地說。 “那么你認為一個被選擇又被拋棄的孩子結局會是怎么樣?” 談話以來,莫甘娜第一次直視伊莉絲的眼睛,這個老婦人的眼神給人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對視時仿佛被吸入深不見底的漩渦,墜入冰冷刺骨的冰窖,讓人心生顫栗。 她不敢置信地確認:“您是在威脅我嗎?” “這不是威脅。你有一顆善良的心,這很難得,但同時你也要明白,既然享受了貴族待遇,就應該承擔相應的責任,這是你的義務?!?/br> 椅子扶手被捏的咯吱作響,可理智告訴伊莉絲,她現在寄人籬下,無權無勢,沒有和莫甘娜叫板的資格。 桌布下一陣窸窸窣窣,伊莉絲感到有什么冰涼的東西握了握腳踝,兩個美貌的沃爾坎少年頂開布料從桌下鉆出,一左一右趴在了莫甘娜腿上。 莫甘娜伸手撓了撓其中一個的下巴,后者享受地瞇起眼,另一個則趴在膝頭沾著滿嘴淋漓的水漬,曖昧地瞟向伊莉絲,令她一陣惡寒。 “找情人,太聰明的可不好。好的情人應該安靜、柔順、像塊豆腐一樣悄無聲息,沒有存在感?!?/br> 樓下訓練的人里有人放飛了一群白鴿,莫甘娜接過仆從遞過來的弓,瞇眼瞄準,弓弦拉滿,箭矢流星般飛射而出,直中目標。 “你說對吧,伊莉絲?”莫甘娜將弓箭遞到她手中。 伊莉絲離開露臺時已是傍晚時分,她神色恍惚的蹣跚而出,殘陽熔金的光束打在女孩灰白的面上,想到那個沃爾坎少年濕淋淋的嘴和他看自己的眼神,她忍不住彎腰捂嘴一陣嘔吐。 等候多時的卡斯帕和索維里斯快步上前,卡斯帕環住她的肩,輕撫脊背幫助她緩解不適,索維里斯想扶她的手伸到半途生生止住,倉促撤回袖中。 “先帶她到陰涼的地方緩解一下吧?!彼骶S里斯提議。 伊莉絲擺了擺手,忍過那陣不適感,她的臉色漸漸恢復正常,只是唇色還有些蒼白。 “索維里斯,你怎么會在這里?你不是在王都的修道院里看病嗎?” “病人們已經康復了?!彼骶S里斯又恢復了往常的那副撲克臉。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伊莉絲覺得索維里斯好像和自己疏遠了不少,兩人的關系好像又回到在修道院剛認識的時候,索維里斯仍是那個冷漠、不近人情的教會醫生,而她,仍是個狼狽逃命的公主。 “你怎么沒穿教會的衣服,沒了那身白袍還真有點不適應?!彼读顺蹲旖?。 他的神色僵住了幾秒,開口道:“我已經脫離了教團?!?/br> “什么...”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伊莉絲心想既然索維里斯有心和自己拉開距離,她也不該上趕著招人厭惡。于是她便改口說:“不管怎樣,我都尊重你的選擇?!?/br> “我們回去吧,卡斯帕,我好好想洗個澡?!?/br> 與此同時,王都大教堂罕有人知的地下室里,阿瑞斯站在釘滿十字架的腐朽木門前,沉聲下令: “劈開?!?/br> 潮濕發霉的氣息鋪面而來,狹窄陰暗的空間里,天花板上的一條裂縫是唯一的光源,一線陽光慢慢遷移到靠坐在角落的一團黑影上,那人身上重重迭迭捆綁的生銹鎖鏈和斷了一根的不對稱山羊犄角顯得格外扎眼。 黑暗中,一粒石子飛擲而出,直沖阿瑞斯面門,男人側首躲過,石子貼著鼻尖掠過,釘死在身后的木門中。 “魔力被封真是讓人不爽啊?!睅еσ獾穆曇繇懫?,“你終于來了,阿瑞斯?!?/br> “惡魔?!卑⑷鹚固а蹖ι夏请p豎瞳。 “當陌生人的滋味怎么樣?在梅爾基亞城里,伊莉絲沒認出你對吧?她甚至對自己生前的記憶也非常模糊,這是為什么呢?”惡魔循循善誘,“你想要一個答案,是嗎?” “條件?!?/br> “顯而易見,”他動了動酸痛的胳膊,束縛的鐵鏈像是有生命般纏的更緊,一時間,室內只能聽到鐵鏈摩擦的咯吱聲。 “你只需要幫我一個小忙?!睈耗дf。 出乎意料的是,阿瑞斯沒有絲毫猶豫地接受了惡魔的條件。 “你知道嗎,我見過她很多次,每一次我都會在這里做一個記號?!?/br> 惡魔輕挑下眉,晦澀的目光掃向四周,阿瑞斯跟著他的動作看去,密密麻麻記號布滿了地面、墻壁和天花板,僅剩惡魔腳下的一小塊空地。 “伊莉絲已經重生過很多次了?!?/br> 惡魔嗓音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