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帕
強烈的口渴把她從迷蒙的睡夢中喚醒,這一次迎接她的不是可怖的長角怪物或是徹骨的寒冷,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二天,她終于第一次躺進了溫暖舒適的被窩。 可惜的是她頭腦昏昏沉沉的,手腳也不知為什么有些沉重抬不起來,不然她一定會抱著被子舒舒服服地在床上打個滾。 在嘗試了幾次起身無果后,她guntang的額頭忽然覆上了一陣冰涼,她迷蒙地睜開眼睛,對上了一雙有些熟悉的紅眸。 “您發燒了?!?/br> 意識到她醒了,對方禮貌的撤回手,貼心地提醒道: “您已經睡了好幾天了。需要喝點水嗎?” 哦,原來不是第二天,她已經來這里好幾天了。她微微側目,發現男人另一只手上端著一張托盤,上面放了一杯水,正冒著熱氣。 少女點了點頭,她覺得自己的喉嚨干渴的幾乎要燒起來了。在征得她同意后,男人將人從床上扶起,小心翼翼地喂了她些水喝。這杯水滑入喉嚨瞬間如同久旱逢甘霖,大大緩解了她連日來因為生病產生的疲乏,讓她甚至產生了一種重新活過來的錯覺。 “你是誰?” 緩解了不適后,她沙啞著嗓子開口。 說著眼看著男人又要跪下回話,她連忙抬手制止,僅僅是這個簡單的動作都讓她頭暈眼花。 但她實在不適應這種階級分明的繁文縟節,在她心中有著強烈的平等觀,習慣了靠自己雙手去爭取想要的一切,本質上她對于特權階級的虛偽有著本能的排斥。這正像那些中產們創造出來的“小眾品味”一樣,實際上不過是為了維持脆弱的優越感而創造出的冠冕堂皇的借口,其內核是那么的蒼白和荒蕪。 “屬下卡斯帕,您可能不記得了,卑職是宮內伺候您的近侍之一?!?/br> “是我,”她試探著問道,“我母后派你來的?” 卡斯帕聞言頓了頓,斟酌著說: “先王后已經過世,是卡森殿下派我來保護您的,不過他…也在不久前遭遇了刺殺?!?/br> 完了,沒想到剛問就露餡,不過現在可不是坦白她其實不是公主這個事實的好時機。尚且不能確認眼前的人是不是可信,所以她還是糊弄過去吧。 “啊,我感覺有些頭暈,”她面不改色地撒謊說,“可能是發燒燒糊涂了吧,不然怎么會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呢…” “是屬下的不是,伊莉絲殿下,您要是覺得不舒服,還是再躺下休息一下吧?!笨ㄋ古裂a充說,“我聽說今天會有一支圣殿騎士團的醫生抵達修道院,屆時我會請求他們為您醫治?!?/br> 原來她叫伊莉絲。不過怎么感覺有哪里不對勁,卡斯帕似乎對她失憶的事一點也不驚訝,他堪稱平靜地接受了這個設定,至始至終都像一臺機器一樣作出身為仆人應該作出的一切反應,恪盡職守地扮演著忠仆的角色。 對,“扮演”,也許是她想多了,不然怎么會對眼前這個眼神中充滿關心焦慮,并且帥氣的近侍產生懷疑。 卡斯帕長著一張即使在她那個世界也會被認為帥氣的面龐,還是那種骨相皮相俱佳的美人,深邃的眉宇,高挺的鼻梁,以及那雙讓人過目難忘的紅瞳無一不彰顯著男性魅力。 可惜的是,她不是個顏控。就像此時,她考慮的也只是,雖然眼前這個人有些可疑,可現在自己能依靠的也只有他了。 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至少在自己熟悉這個世界之前,她都不該再懷疑他。 “這里是修道院嗎?”她問。 “是的,附近沒有其他落腳的地方,只能委屈殿下在這里暫住,等您身體好了……” 他沒往下說,但她無師自通地猜到了他的言外之意: “我沒有家了,也沒有家人了是嗎?” 卡斯帕欲言又止,沒想到當事人卻相當看得開,她甚至有些天真地笑了笑,說道: “沒關系,至少我還有你??ㄋ古?,謝謝你救了我?!?/br> 卡斯帕怔住了,半晌,他頷首。 “這都是屬下應該做的?!?/br> 伊莉絲從卡斯帕口中了解到,原來“自己”曾經是一個名為萊加帝國的龐大國家的公主,這個帝國物產豐盛,國富民強,卻因接連幾任國王暴戾恣睢,致使暴政當道,腐敗橫生,最終在她來到的前一天于一場平民起義中轟然倒塌。隨著現任國王卡森.西羅先,也就是她哥哥,在斗爭中負箭而死,居住在王宮里的皇室們頓時成了眾矢之的,不是成為起義的刀下亡魂,就是像她一樣陷入到了無休止的逃亡之中。地方領主們則紛紛趁機割據一地,自立為王,一個龐大的帝國就這樣在混亂中變成了如今烽煙四起、四分五裂的局面。 好在危急關頭卡斯帕的及時出現,讓她逃過一劫,不然等待她的可能就是曝尸荒野的命運了。不過,想到那天的要殺她那個男人,冥冥之中,她總覺得事情好像并沒有那么簡單,相比于通常在影視作品中見到的扁平化的壞人,他好像對她并沒有那么多惡意,反而更像是被迫的,這也是為什么,她心里始終對于他的死存著愧疚。 雖然知道卡斯帕是為了救自己才那么做,可人生第一次眼睜睜看著一個人死在自己面前,這種沖擊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平復。 也許是因為衣著單薄,又在生死邊緣游走了一圈,那天她昏倒后就發起了高燒,恰好她出事的山腳下有一座小修道院,卡斯帕就把她就近帶到了這里照顧。 這是一座中世紀風格的小修道院,灰磚黑頂,柱頹墻舊,頗有幾分哥特式的頹喪之感,在感到稍好一些后,伊莉絲無視了卡斯帕老媽子式的“諄諄勸導”,在院內逛了一圈,卻意外地沒看到幾個修女,她好奇地問道: “這里的修女也都避難去了嗎?” “請允許卑職的失禮,殿下?!?/br> 卡斯帕緊跟在她身后,看著少女孱弱單薄的仿佛一陣風來就能刮倒的身形,忍不住上前攙扶住她,接著說道: “聽說這附近剛遭了雪災,很多居民流離失所,感染了風寒,又沒有醫生醫治,他們就都聚集在了修道院,那些修女們大概都被派去照顧他們了?!?/br> “風寒…”伊莉絲嘟囔著,“這里看起來不也像是醫學條件發達的地方,更不用說抗生素之類的了?!?/br> “您說什么?” “啊,沒什么,我突然想起來,”伊莉絲抽開胳膊,連忙捂住口鼻后退了幾步,“我的病要是傳染給你就不好了,所以卡斯帕,你還是離我遠一點吧?!?/br> 卡斯帕似是還沒從她突然的動作中反應過來,他還維持剛剛挽住少女的動作,聞言,竟意外地笑了笑: “沒關系的,殿下,您的健康對屬下來說比什么都重要。能好好伺候您,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價,卑職也心甘情愿?!?/br> 不得不說,卡斯帕笑起來的時候比他平時一本正經的模樣要動人的多,起碼此時的他看起來更像個活人,而不是一臺運行起來一絲不茍的機器,不過,這份沉重的忠誠恕伊莉絲不敢承受,她身上已背負了一條人命,可不敢再讓第二個人為她犧牲。 “別說傻話了,你自己的命才是比什么都重要?!币晾蚪z罕見地嚴肅,她并沒有為卡斯帕的話而動容,反而嘆了口氣,“如果你說的話是真的,對我的話言聽計從,那就答應我,不要再把別人包括我凌駕于自己之上,任何時候,都要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第一位知道嗎?” 說完伊莉絲繼續向修道院內走去,可過了很久,身后卻始終沒有人跟上來,她轉頭,發現剛剛還在后面的卡斯帕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 大概,生氣了吧。 伊莉絲心想,換做任何人表忠心卻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應該都不會好受,也許他一氣之下突然想通了去過自己的人生了也說不定。 她獨自在修道院里逛了半圈,走著走著忽然聽到隱約傳來吵雜的人聲。她的旁邊是一扇小窗,透過隔扇,她看到漆黑的大廳中擠滿了大大小小的病患,他們被安置在由幾張破木板搭建的臨時床鋪上,一些頭戴兜帽的修女正穿梭在其中照顧他們。這些高高矮矮的床鋪幾乎擠滿了不大的空間,房間里飄出一陣嘔吐物和汗腥味混合著其他不知名氣體的難聞氣味,劇烈的咳嗽聲混雜著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此起彼伏。 出于人類本能的同理心,這幅場景讓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揪了起來,這里不是科技發達的現代社會,即便是她那里根本不用放在眼里的小感小冒,在這里隨時也可能會奪走人的性命。 她看的太過專注,絲毫沒有注意到,在那些修女中有一個人看了她一眼,他的視線匆匆掃過少女的面部,然后在她黑色的長發上定格了片刻,便迅速移開。 這邊伊莉絲的視線猝不及防地被一片黑暗籠罩,原來是卡斯帕回來了,他弄來一個修女同款斗篷往她身上一罩,把人從上到下圍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 伊莉絲被搞得莫名其妙,她用眼神詢問對方這么做的原因。 卡斯帕貼心地為她打好了領口的結,剛要開口解釋,余光中忽然看到大廳中的一個身影,奇怪道: “嗯?醫護團這么早就到了嗎?” 伊莉絲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注意到了那個身披白袍,在人群中格外醒目的背影。對方應該是個男性,個子很高,背對著她正在為一個病患測量體溫。 卡斯帕對伊莉絲交代了幾句,便進入了大廳。 她看到卡斯帕試著與對方攀談了幾句,似乎不太順利,不知道為什么,伊莉絲直覺他好像不太喜歡自己,那人用他那雙可愛的棕色眼睛不冷不熱地看了她一眼后,便自顧自地忙起自己的事來。 “抱歉殿下,是屬下無能。索維里斯手下的病人太多了,他現在沒有精力為您醫治,不過后續的醫療團隊很快就能抵達了?!?/br> “沒關系,”伊莉絲笑了笑,問道:“我有些好奇,索維里斯…他是叫這個名字吧,為什么會比醫療團到那么早呢?” “據說他因為聽到這里病情嚴重,所以先趕了過來?!?/br> “看來他是個好醫生?!币晾蚪z點評道。 她又往里看了一眼,索維里斯忙的腳不沾地,男人把身上的白袍脫了下來,露出衣袍下勻稱結實的身材,這里的氣溫至少還在零度之下,他卻只穿一件襯衣,后背上rou眼可見的已汗濕了一大片。 可惜她現在幫不上什么忙,她的身體還沒好,出來這一會兒便感到有些頭暈目眩,伊莉絲忍不住裹緊了斗篷。 這幅身體還是太弱了,她在心底默默地想。